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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力马扎罗的动植物画卷

2013-04-08 20:38:55


作者:刘旸

  乞力马扎罗山,非洲最高峰,海拔5895米。和地球相比,它岁数不大。差不多3000万年前,东非大裂谷出现。75万年前,它的喷发顶起东侧土地。就在这里,3个火山口你方唱罢我登场,基搏是老幺,一口岩浆吐出来埋了老大希拉,后来它反复喷发,个头儿略微长过老二马温西,成了如今乞力马扎罗山的最高峰,或许未来还有机会取得绝对优势,因为它只是休眠,直到现在喷气口还在向外散发硫磺,似乎跃跃欲试。

 

  小时候,是先知道了《乞力马扎罗的雪》才知道乞力马扎罗山,于是认定这是座忧伤的山,带着眼泪。因为海明威把一只孤独、固执又有梦想的豹子写死在了这里。长大看过资料才知道,海明威这段文字并非杜撰,很早来的欧洲勘察者就曾记载过这只冻僵在5000米之上的美洲豹,还大胆地割下一只耳朵留作证据,只是后来不知哪个口味奇特的收藏者将豹子全数搬走,以至杳无影踪。既为事实,浪漫的意境就更加无法更改。适逢雨季,是登山的淡季,门口只有零星两人,正符合忧伤的密度。

 

  穿越丛林

  一条小径七拐八拐深入密林,地上偶尔被人码上木条,就算是路了,你怎么也想象不到,人们就是通过这样一条平凡的小路走到非洲最高峰的。

  泛红的土地,踩上去挺柔软;上面零星散落各式叶片,绿的不多,大多反射出黝黑的光泽,看来不久就走向腐朽。很大的原因在于湿度:18002800米这段高山林地,是整座乞力马扎罗山降雨最多的区间,年降雨量为2000毫米,是山下的几倍。这都是森林的功效。这里树木纵横交错,遮天蔽日,剩下的空间再被草本和蕨类植物填满,四面八方都没有空隙。路边不时见到老树的残肢断臂,然后又枯木逢春,长出嫩嫩的枝条,细小的蘑菇也见缝插针,在上面安家落户。

  一阵风吹过,森林发出咯吱咯吱的巨响,原来是森林巨人桉树枝桠相互摩擦的声音。桉树本来生长在考拉的故乡,由于速成,被广泛种植在其他大陆。如今,它们在这里扎下深深的根,并将树冠伸向山地森林的顶端。桉树以掉皮著称,有它们身影的地方,树下就一片狼藉,又是树叶,又是树皮。看来它们已经明智地赶在雨季来临前开花结果,满地都是又黑又小的果实,躺在树皮周围,萼管包着十字开裂的蒴果,但是硬硬的撬不开。

  再往里走,树林越来越密,枝杈披挂着长长的松萝,邋邋遢遢地四处扭曲。松萝也被某些人俗称为树挂,它们绿绿的,却不是植物,而是地衣,即真菌和一种绿藻的共生体。真菌自己没有叶绿素,不能进行光合作用,因此才需要笼络绿藻来共生,就像找了个厨师过活。地衣没有根,表面也不具备一般植物表面的保水性能,但正因为这些特性,使得它们可以通过整个表面吸收水分。更为人所知的是它对环境的敏感,稍有污染,就会让精妙的共生关系土崩瓦解,继而地衣也就死翘翘了。这里的松萝可以长到将近20厘米长,可见空气质量之好,有时候它们和蕨类一起在树枝上列队站好并整齐地垂下来,像一帘幽梦。

  正忙不迭赶路,突然被路中间一坨异物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青长尾猴入定似的坐在地上看我们,看了几秒功夫,或许觉得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就自顾自慢腾腾地向树上爬去。据说青猴不仅吃果实和叶子,还生吃黏糊糊的蜗牛。青猴社会男女不平等,小雌猴长大后可以留下,雄性却只能去别的群体称霸。所以一般一群里只有一只雄性。

  我和队友正在前边走得欢,忽然发现好几把白毛刷子坐在高高的树上,有几只还在树杈间飞来飞去,好找到合适的角度看我们。这是非洲以美貌著称的黑白疣猴,它们背上和尾上的白毛长得惊人,从树枝上垂下来,特别潇洒。它们都是大嗓门,尤其是母猴保护小猴子的时候,从不吝吼破喉咙。疣猴没有大拇指其实也不是没有,只是退化成一个突起,这也是它们名字colobus的含义,这个词源自希腊语,本意就是残疾的。疣猴不像青猴,不爱下地,只蹲在树上吃叶子。

  说曹操,曹操到。一只没有房子的鼻涕虫正在路边闪闪发光中国人称其蛞蝓。它们亮亮的身体,摸起来肉肉的,还有点黏滑。这虫子基本是水做的,就是靠着黏液来保存水分。蛞蝓看似蜗牛,在发育过程中也确实和蜗牛一样,经历了身体内180度的扭曲,可长大后终于想通了一些,至少表面基本回复两侧对称。

  在密林里看不出外面是晴还是阴,突然隐隐约约听到雷阵雨的声音。再往前走,高大的树木在很短的高度内被松柏替代。突然峰回路转,天空豁然打开,几座木屋映入眼帘。这时我们才恍然意识到,不知不觉上到2700米。对森林,仍意犹未尽,哪知道第二天,大山将以另一副面貌示人。

 

  高山花海

  雨像水龙头开闸,浇了一夜。日出前,水龙头突然拧上了。树梢、房檐、木栏杆,到处都挂着大颗水滴,反射出一个个亮晶晶的世界。

  走出营地,钻入密林不如说是钻出密林。热带丛林在2800米左右戛然而止,只剩下少数矮树,树挂由于缺水而发白,乱蓬蓬地缠满树枝,好像要抓住最后的机会攀附空中领地。

  走不多一会儿,矮树也消失了,茁壮的羊茅属草本植物好不容易从树木的阴影中解放,贪婪地吞噬地表的空间。好在这种景象只是暂时的。不知不觉之间,我们已彻底走出热带丛林,步入灌丛和花海。

  有种玄参科的小花长得特别可爱,不仅由于它们白得透明的花瓣上的一抹橘色,更可看的地方在于,玄参科一般是二唇形,比如同为这一科的金鱼草,但是这种小花只有上唇,没有下唇,雄蕊可怜兮兮地悬在外边。

  肯尼亚飞廉开花,茎杆上端像顶着几颗蓝刺球,它属于菊科。上学的时候,植物老师感叹,菊科植物最厉害,它们是演化史中很年轻的一个科,其成员形态变化多端,适应各种不同的生境。后来去到很多地方,果真看到菊科植物的身影无处不在。大自然并不平等,不是所有科都演化出了适应高山气候的物种,据统计,分布于高海拔地区的高等植物有几千种,分属于100个科,其中菊科是当之无愧的大户。

  瞅,这又是一种梳黄菊,灿烂地开了一路。菊科植物再怎么变,从那盘状的花冠总能认出它来。有时,另一种菊科植物同梳黄菊长在一起,白白的躯干,花朵更白,二者身高胖瘦差不多,让人错觉真是相互依赖的姐妹花。这种花有一个美丽名字永久花。这种蜡菊属的植物顽强无比,得名就是因为花开久久不败。据说,有人曾经在海拔5600多米看到过这种花。

  在这遍地小花的山坡上,一丛灌木上大大的白花特别显眼,是山龙眼科的海神花。这一物种专门生长在海拔30003800米,凭着自己明亮的颜色和显著的体积,靠太阳鸟传播花粉。

  没有了高树的掩护,胆小的猴子和怕晒的蜗牛理当不多见。一不留神,突然发觉一只灰突突的满身疙瘩的小变色龙钻到草里去了。走的匆忙,只见背影,好似如临大敌,风度尽失。

  随着海拔升高,植被继续变矮,偶尔有个猪屎豆都算高的。

  草甸之间,突见几根1米多高的巨柱挺立,就像守卫的士兵。来乞力马扎罗山,如果你来只能记得两种植物,这罕见的半边莲一定是其中之一。高山上丰富的阳光和水分让植物茁壮成长,可这里的植物如果对夜晚的寒冷掉以轻心的话,就别想继续享受第二天的阳光了。植物最脆弱的部分是花朵。巨大的半边莲有解决办法,它们的花蜷缩在苞片内侧,这些小苞片在夜间会折叠起来,再片片相扣,把花芽好好地盖紧,让它们不受低温的伤害;另外,它的卷叶还能分泌黏液,液体比热大于空气,散热慢,也能保护花芽。

  其实,另一种类似的植物木本千里光,才真正让我们惊叹:它们有巨人的身材和气魄,四周云雾缭绕,像是阿凡达的魔幻世界。 木本千里光也是菊科的成员,能长到5米高。上面不断发新叶,下面的卷叶依次凋亡却多年不落,像一圈圈给茎添加的衣服,保证中心的运输组织暖暖和和。它只生长在35004000米左右,因此,看到这些植物,登山者就能知道自己所在的海拔高度。

  这让人想起一个有趣而又普适的问题,既然乞力马扎罗木本千里光在严酷的环境里生活都没问题,它为什么没有一路长到山下丛林里去呢?其实,植物分布高度越窄,恰恰说明它对这个环境越适应,为了这些适应,它可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这个时候,极端的条件对它们来说就成了正常环境,如果回到舒服的地方,代价就突显出来,要么死掉,要么就会被其他植物欺压。

 

  凉爽沙漠

  摆脱了高树和小丘的遮挡,视线就可以沿着平缓起伏的山体曲线自由地扫过,向上直至乞力马扎罗山的雪顶。山的顶部形状独特,像个倒扣的盘子,只不过盘底不平,西高东低,还是白色的,像被人倒了一滩白油漆。从现在开始,盘子再也跑不出我们的视野,于是充当了行进的坐标。可是100多年前,当第一个看到它的德国人,兴奋不已地把消息上报给英国皇家地理学会时,地理学会批评德国人轻信民间传说,拒不相信赤道上有雪。直到1861年,他们的探险队亲自查证才改变了看法。1887年,现代人的足迹终于抵达山顶。

  视线回到地面,身边,再见不到高大千里光的踪影,连灌木也消失了。剩下肉质的千里光植物,在不太干的地上长成一蓬一蓬的。这里的夜必然很冷。其实对于植物来说,抗旱和抗冷有时会采取相似的措施,因为冷的时候,细胞间隙结冰,从细胞里吸水,对于细胞来说,就像干旱一样。

  除了肉质植物,很多山下熟悉的身影在这里变成了矮子。高山强烈的紫外线本来就有使植物矮化的作用,加上山顶风力强劲,土壤贫瘠,土层变薄,山顶植物扎不下深深的根,就只有矮矮地紧贴地表生长,最后,矮化还能减少蒸腾,既抗旱也抗寒。比如,山腰处亭亭玉立的肯尼亚飞廉,在这里就像一束手捧花。

  走过一处荒凉的小房子,前方:花丛,薄薄的草甸,像被逐次斩断,接替的是红褐色的沙漠,中央只有一条小路画出明显的白色轨迹。

  真走上沙漠,就发现土地并非贫瘠得一无所有,生命是惊人的。时不常出现小绿洲,里面植物彼此抱作一团,以珍存宝贵的热量。小绿洲就像铺在地上的花色不同的垫子,因此这些植物被统称为垫状植物。

  转过几道坡,连小绿洲也抛弃了我们。石头上偶尔点缀了颜色,是薄薄的黄色地衣,碎得一小块一小块的,好像放久了的巧克力皮。其实那一块块并不是干裂所致,而是一丛地衣的小集合;间隙也不是裂缝,而是一圈黑色的孢子长在一丛地衣周围。命名的科学家看它们更像地图,所以叫它地图地衣。地图地衣能生长在这么高的地方,忍渴挨辐射,可见其生命之顽强。不过或许高山环境对它们来说真只是小菜一碟,2005年,它们坐着俄国火箭去了外太空,被活活暴露在太空的强紫外线下15天,科学家以为这下把它们搞死了,谁想它们回来还完好如初。不过,尽管地图地衣这么强悍,也还是脱不了诅咒它们的致命弱点是熬不过空气的污染。

 

  冰河世纪

  夜半时分,营地的灯亮了,所有人整装待发。

  强忍高山反应,我机械地迈着脚步。低头之间,视线被地上亮晶晶的东西吸引,难道是反光的沙?蹲下用手摸,才发现小冰晶均匀地铺了一地。我们即将穿过沙漠,来到雪原。

  路似乎没有尽头,我发现自己走不成直线,跟喝醉了似的。继续闷头不知走了多久,几乎忘记了目的地这回事。导游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宁静,告诉我到了山顶。面前立着一块简陋但是很美的木牌子­,标定了海拔5895米的自由之峰(uhuru peak的坐标。

  转过身。在我的右边,巨大的冰川延绵起伏,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而均匀的白光,似乎还沉睡不醒;冰川对面的地平线微微发红,太阳在下面酝酿着向非洲大地射出第一抹阳光。猛烈的大风吹过面前一片苍茫。站在俯瞰一切的巅峰,却感觉自己无比渺小。这里不属于任何国家,它摆脱人种、语言,摆脱一切概念,目光所及全是山和大地的灵魂。

  下山的过程中,太阳慢慢出现,第二高峰马温西面朝太阳宛然耸立,四周的冰天雪地全都显出饱满的红色。

  在山下,我们洗去5天来的风尘,换上整洁的衣服离去,视线中的乞力马扎罗山逐渐变得遥远和模糊。回到城市,眼里充斥了人和建筑,心却已经和城市疏远了。我想对于任何一位登山者来说,山都绝不仅是石头、云彩、植物、动物的故事。它带着那些慌张,遗憾,平淡,感恩,期待,兴奋走入人们的心里,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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