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画说”科技史
2018-08-04 01:12:002018年,笔者将与读者通过“画说科技史”系列文章,一起探寻中国古代科技史。一提到中国古代科技史,有的读者朋友可能会不以为然,因为我们不仅在教科书中接触过科技史,也能在各种通俗读物和电视节目中“耳濡目染”。所以一些读者可能会反问:“你这葫芦里究竟有没有新药?你到底有什么新的讲法?”因此,在系列文章呈现之前,需要给读者交代三点:首先介绍一下为什么选择“画说”系列;其次交代清楚“画说”的主要思路和内容;然后再谈一点方法的问题,以便读者朋友能“有所期待”。
为什么要写“画说科技史”
“画说”一词近几年已经时髦起来了,“画说”的载体或者手段主要是各种图像,但“图像”这个词过于学术化,所以这一系列文章将用更亲切的“画”“图”或“图画”代而言之。我们对“画”都有直观的感受和印象,故而这个系列便起名为“画说科技史”。
近年来,不少有“画说”内容的读物风行起来,原因为何?可从如下两方面进行解释:
首先,“画说”是现代生活节奏加快的产物。如今,许多人已经没有精力和耐心伏案研读砖头厚的纯文字读物了,因此,“画说”类读物便应运而生。
这样一说,你可能会心存疑虑:“这一系列文章不会是很肤浅的文化快餐吧?”其实,绝非如此。具体的原因,你要耐心听听下面的第二点解释。“画说”有它自身的魅力和威力,我们不谈干巴巴的理论,举两个例子以正视听。
第一个例子是“有关人类最早利用狗狩猎的场景(图1)”,这是科学家最新的研究成果,发表在2017年11月的《人类考古学杂志》上。研究者在阿拉伯沙漠一条河流故道边缘的砂岩崖壁上,发现了一幅雕刻而成的图画,场景是一名猎人拉弓捕猎,猎人身边有13条狗,其中两条狗的脖子上系有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在猎人腰间。研究表明,这些雕刻或许可以追溯到8000多年前,是最早出现狗的形象的图画;那些绳子或是皮带则表明人类已掌握了训练并利用狗狩猎的技术。这一新发现将人类训练狗的起始时间提前了数千年。论文作者之一、德国马普学会进化人类学研究所动物考古学家安吉拉·佩里说:“即使有100万块骨骼也不能告诉我这些图画所描绘的情景。”可见,这些崖壁上的图画对科学家有多么重要。当然,如果这些考古学家足够幸运的话,也可能发现反映当时狩猎活动的遗存,进而再推测当时的场景,但是这些图画直接反映了当时的场景,真是天赐良“图”。
第二个例子源于笔者亲历的一次事件。去年,笔者在写一篇科普文章时,看到1868年《上海新报》的一则新闻,首次谈到了在国内出现的自行车。
兹见上海地方有自行车几辆,乃一人坐于车上,一轮在前,一轮在后,人用两脚尖点地,引轮而走。又一种,人如踏动天平,亦系前后轮,转动如飞,人可省力走路。不独一人见之,相见者多矣。
这里谈的两种自行车,后一种还可隐约想象,因为总之是在“踏动”,至少人是骑坐于车上的,至于前后车轮是否大小一致,并不清楚(早期有一种前轮小、后轮大的自行车);只是这里谈的第一种自行车,笔者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这种自行车一直萦绕在笔者脑海。直到一天,在翻看《世界史中的能源》时,看到一幅早年自行车的图像(图2),笔者才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当年上海的那种自行车嘛。这种自行车既没有踏板,也没有链条,骑行者半坐似地跨在车梁上,然后左右脚依次蹬地而行。
幸亏这张图,否则真难以想象当年上海滩出现的这种自行车。
从这两个例子,大致可以理解图画在科技史方面的独特作用。在接下来的系列文章中,大致按照这样的思路,笔者也会带来一些鲜见、但极具说服力的图画,这些图画可能印证或阐释了某条科学原理,也可能呈现了某些生产劳作或技术场景。那么问题又来了,这一系列文章到底会涉及到哪些图画呢?
哪些图画值得解读
我国最早的图画可以追溯到早期的岩画和彩陶纹饰。内蒙古阴山岩画最早可追溯到距今1万年前,甘肃秦安县大地湾遗址出土的彩陶已有近8000年的历史。但这些早期岩画和彩陶纹饰与科学技术的关系并不大,或者说直接反映科学技术的内容还很少,很难系统展开,因此系列文章便不会涉及它们。
首次大规模用图画形式呈现、反映社会生活的是汉代,其载体便是通常说的汉画,即汉画像石、画像砖和汉代壁画。大量汉画得以保存下来,主要得益于汉代统治者对孝道观念的倡导,厚葬风气盛行。汉画的题材广泛,涵盖了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有历史故事、神话传说、车骑出行、农事劳作、庖厨酿造、百戏舞乐等。尽管有关科学技术题材的汉画所占比例并不高,但由于考古发掘的汉代墓葬非常多、汉画文化也极为丰富,整体看科技类题材的汉画数量也蔚为壮观,它们完整、生动、细腻地反映了汉代科学技术的方方面面。
曹魏时期,统治阶层提倡薄葬,一方面是深察东汉厚葬之弊,一方面是当时经济凋敝之故,因此中原地区的厚葬之风有所收敛。魏晋时代,甘肃一带山高皇帝远,一些地方官员、豪绅在墓葬中安放了一些独具特色的彩绘砖。这些彩绘砖的一大特点是反映世俗生活,汉画上常见的忠孝节烈、神仙祥瑞图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生产、生活场景,如采桑、耕耙、播种、杀猪、椎牛、汲饮、烧烤等,这正是我们需要关注的。
我们的“画说”系列,如果忽视或者略去敦煌壁画,那将是极大的遗憾。文化学者余秋雨在散文《莫高窟》中写道:“莫高窟确实有着层次丰富的景深,让不同的游客摄取。听故事,学艺术,探历史,寻文化,都未尝不可。它们为观看者存在,它们期待着仰望的人群。一堵壁画,加上壁画前的唏嘘和叹息,才是这堵壁画的立体生命。”笔者尚未亲访敦煌,但在敦煌研究院王进玉研究员的《敦煌学与科技史》中“抚摸”过它的厚重与沧桑。由于莫高窟全盛时期是在隋唐,因此可以说它前承魏晋南北朝,后接宋元,加上现存隋唐绘画极少,故莫高窟壁画尤显珍贵。敦煌壁画的主要内容是菩萨像、佛传故事、本生故事以及其他各种经变,但还要多谢当年的画匠“手下留情”,除了宗教画之外还描绘了一些有关科技的内容,善哉,幸哉!
宋代真是大发宏愿的时代,绘画写实技巧登峰造极,无论花鸟还是山水,与自然物象不爽毫厘。恰恰宋代又是我国古代科技发展的高峰,双峰并峙,正是“图像证史”一展身手的大舞台。读者朋友们应该对宋代部分抱有十万分的期待。
明代也可谓当仁不让,不过最具科技看点的不是绘画。明代写意画渐兴,写意画却“伤害”了一些人,就是我们这些研究科技史的学者。因为写意画讲究神似或者神韵,“神韵”究竟是什么?恐怕很难说清楚。通俗地说,写意画主观性比较强,“图像证史”的研究手法对它们一筹莫展,所以干脆放弃。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明代馈赠给我们另一种无价之宝—版画。明代的版画随着版刻的兴盛而流行起来,在明代后期达到鼎盛。著名学者郑振铎先生在《中国版画史》中盛赞万历、崇祯时的版画创作光芒万丈。明代后期城市手工业和商品经济有了长足发展,版画便是历史的见证者。
清代图画方面的素材比较多,可谓众彩纷呈,令人眼花缭乱。我们会涉及外销画、石印版画和老照片。外销画是一种贸易画,兴盛于18世纪、19世纪我国南方沿海地区,特别是珠三角一带,中国画师采用西洋手法绘画中国风物,大部分销往欧洲。外销画中的风俗画与科技史关系最密切,尤为珍贵。石印版画随着晚清石印技术的传入而勃兴。《点石斋画报》是晚清石印版画的典型,其中出现了许多西洋高科技,中西文化碰撞、激荡,妙趣横生。从某种程度上说,西方照相技术的传入结束了“图画”在考证科技史上的话语权,同时作为图像新锐记载并建构了尘封未久的历史。
以上便是系列文章主要涉及到的图画素材,不过仅仅依赖它们是不够的。随着近些年考古发掘工作的推进,越来越多的墓葬里的实物(有时可能是明器模型)一一呈现,它们更具说服力。此外,考古学界、科技史界不断推进的研究成果,也在刷新着我们对古代科技文明的认知,这些均会在接下来的系列文章中涉及到。总之,我们是以图画为主,但素材上兼容并包。
葫芦里有这么多灵丹妙药,你是不是已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兴奋不已了?
教你看透图画
不过,希望读者朋友不要从前面的文字得出如下的结论:“图画证史”就是所见即所得。也就是说,读者不要认为有了图画这件法宝,便可畅通无阻了。非也!
我们不讲空洞的理论,接着举例子。图3是明代仇英本《清明上河图》中的一处场景,河岸旁、田埂边,一座圆形草棚,草棚下画一木轮,不远处有一妇人似到田间送饭。请问:圆形草棚处仇英究竟想表达什么?我想大部分读者无从知晓,一些读者根据画面的场景,可能会想到“灌溉”,但极少有读者能知道这里描绘的是一种灌溉机械—牛转翻车。你可能不服气:“凭什么说它是牛转翻车,为什么不是简易的凉亭?”首先,它的确不可能是凉亭,仔细看会发现,棚子下的木轮是带齿的,也可以说它是一个大木齿轮。其次,它在河流和田地之间,再加上不远处还有一具双人脚踏翻车(龙骨车)的场景,综上可以断定它是牛转翻车无疑。 你又问了:“牛哪里去了?”从画面上没看到向田间的流水,因此应该是一具闲置的牛转翻车。举这个例子,就是告诉大家,我们用图画来印证历史,有时即便有了画,由于读者的背景不同,也会造成理解上的偏差;再加上年代久远,一些古老的技术早已消失或者极少见到,更造成了认识上的隔膜。还有一种情况,比如一幅画,由于画家本人对描述的事物不熟悉,可能会描绘出一种完全不符合常理的事物,也会造成“所见非所得”的结果。这时便要十二分小心,不能乖乖栽入画家“挖”的坑里去。
开篇的话就讲到这里,让我们共同期待这次神奇而美妙的“画说科技史”旅程!
(本文作者系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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