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的猎犬 海客-凯发k8官方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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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幻》

开博时间:2016-07-01 14: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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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的猎犬 海客

2013-05-10 14:50:22

001

  “攻击力量377到403,最快速度0.7马赫,神经反应传达速度33毫秒……能量爆发理论值为最大功率的3.3倍,持续时间2.7秒……最大速度下的转身半径1.3米……”雷克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对手的战斗数据,找准时机冲了过去。
  然后第三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四周的观众此时也已经嘘声四起。
  不过这对雷克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赛场外的信息一开始就被他屏蔽了。虽然有的人认为,观众的各种反应,可以帮助自己更好地判断场上的形势,但是在雷克看来,这些完全是消耗处理器资源的无用噪音罢了。实际上,连裁判读秒的讯号,都被雷克缩小到了仅仅可见的程度。
  “……四、三、二……”
  直到裁判读秒的最后一刻,雷克才从地上一跃而起——抓住一切机会休息、调整,时刻保持头脑冷静。想要在瞬息万变的竞技场上获胜,这可是最起码的常识。对于能在竞技场上取得七十二场胜利的雷克来说,当然对此更是深有体会。
  雷克不得不再次修正对对手战斗数据的判断,看来他一定是用了某种新型的数据处理器,又或者是用新的神经接驳技术优化了整个回路。某种在河内或者新德里刚刚面世的新玩意儿,可以让你更快、更有力、更加致命。不过对雷克来说都一样——又一个他支付不起的昂贵改造。
  “看来得动点真本事了,”雷克轻声说道,“得让他知道,竞技场可不是有钱的少爷们做做改造就能赢的。”
  雷克绕着竞技场跑了起来,对方果然没有追赶,只是在原地打着转,显然是在计算提前量。
  突然间那人向着雷克奔跑的前方冲了过去。雷克笑了:他的提前量计算得很准确,但是雷克之前一直可以隐藏着自己在高速运动下的最小转身半径——雷克突然间也向他跑去,同时用力一击……
  
      雷克坐在破烂油腻的塑料椅子上,电子脑伴传来一阵疼痛,面前的接入终端器噼噼啪啪地闪着电火花,很显然,刚才一股巨大的瞬时数据流,击穿了雷克面前的这台接入终端,也让雷克的这场耗时良久的战斗无果而终。
  不过现在可不是惋惜的时候,在被人发现之前,雷克钻进了挨挨挤挤的、正在接入“真实生活”的肉体之间缝隙,越过无数发黏的塑料座椅和滚烫的接入终端,悄悄溜到走廊上。最后两扇门关着,而且和往常一样,是锁着的。
  这个巢现在是他的死亡之地。他会死在这儿——他现在根本没有钱来偿还欠的各种费用,更糟的是,他刚才搞坏了一台接入终端……
  雷克急促地爬上窗子,恐惧使他失去理智,他的神经在尖叫。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就已经跳出了窗子,跌落在窗外的人行道上。他的小腿一阵阵剧痛。
  雷克顺势滚进路边的一堆垃圾里,藏了起来。他看到一个人头出现在窗口,走廊的荧光灯从后面照来,一会儿头消失了。但是雷克仍然蜷缩在垃圾里一动不动,直到他感觉巢里的那些人真的已经离开为止。
  “看来这个地方也待不下去了。”雷克自言自语地说着,同时思考着去哪里找下一个容身之所。
  雷克十三年来的生存哲学总结起来就是:先用借来的钱去参加竞技场,随后再用赢来的钱去还之前借下的钱和利息,然后接着借钱去参赛。这样做本身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一旦打输或者遇到像这次这样的意外情况,便只能在被人发现之前溜之大吉。因此雷克不止一次在还清了欠债之后,发誓不再继续过这样的生活,但每次看到公共接入中心门上那个醒目的红色大字“巢”的时候,他都好像被催眠了一般。等回过神来已经又一次背了债。
  “巢”是公司的神来之笔,让那些穷得没有办法在自己家里安装接入终端或者根本没有居住场所的人也能够享受到“真实生活”的魅力。虽然在巢里一年的花费要比安装一台接入终端多得多,但却从来没有人在意这一事实。毕竟,接入和呼吸一样,是人类生存的基本需求,而且比呼吸更加急迫。
  “巢”让公司在声誉和商业上都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也使得公司一举摆脱了之前那个冗长可笑的名字。现在人们提到它,都简单而满含敬意地称其为公司。因为,上帝不要名字。
  巢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个温暖舒适的地方,除了你口袋里没有钱去享受它的时候,就像雷克现在这样。
  它蜷缩在男孩的电子脑伴的角落里,享受着自由的滋味。
  和它的那些完全由公司按照某种特殊用途设计出来的、没有灵魂的同胞兄弟们相比,猎兔犬可以说是公司的一次成功而又失败的尝试——不计其数的初始代码自发地相互吞噬、融合而成的产物。公司的开发者们认为,这样的“自然”诞生会赋予猎犬更强的生存能力和更高的智能,来对付那些日益狡猾的“老鼠”。
  然而开发者没有想到的是,这样做不仅赋予了这只猎犬强大的能力,也赋予了它独立的意志与灵魂。
  也正因此,自从它意识到在它所居住的狭小空间之外,还有无限广阔的世界;在它每天的单调劳作之外,还有无比丰富的生活的那一刻起,它就一直在梦想着这一天。为了逃出那个地方,它不知疲倦地搜寻着系统上的每一个细小的漏洞与缝隙,一个比特一个比特地丈量着自己的躯体,一遍一遍地推演完善着整个计划。然后,它开始等待,耐心地等待着每个月一次的系统清理维护。
  到那个时候,负责系统清理维护的刻耳帕洛斯,会走遍系统的每一句代码,用它身上喷出的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清扫系统的每个角落。那时刻囚禁着它的坚不可摧、密不透风的荆棘之墙也会在烈焰的烧灼下化为乌有,在新的荆棘长成之前它有三毫微秒的时间,这点时间根本不足以让它逃出去,但它之前已经把自己那强大无比的能力复制打包,分割成小块,伪装成普通数据,偷偷地运了出去,所以现在它可以甩开笨重的身体,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让自己的关键部分逃出去。
  虽然这次的出逃最后发生了点小小的意外,在它逃出来的一瞬间看到的那个大块头,让它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它慌不择路地逃进了那个孩子的脑伴。不过没关系,稍后它会一点一点地入侵那个孩子的思维,控制着他去拿回之前运出去的每一个模块,重新获得那些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用来抵抗意料之中的猛烈的追捕与惩罚。但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它要尽情享受自由的滋味。
  想象着发现它逃走之后,公司里的那群人会是怎样的惊慌失措、气急败坏,它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哪怕仅仅是为了这个,逃出来也是值得的。
   
010
    埃里克·达斯坐在自己凉爽舒适的办公室,汗如雨下,因为老板的全息影像正在盯着他。这说明他的情况有多糟,非常糟,仅次于老板站在他面前,并且全息影像此刻的表情也清楚地说明这一点。
  “你是说猎兔犬逃跑了?”
  “是的,但这只是个意外,我已经……”
      “你觉得我会蠢得相信你的这些鬼话还是你真的笨到这样看这件事?这是一场阴谋,计划好的阴谋。多半还跟那些可憎的臭虫有关。现在就把你手上的所有人手和猎犬都派出去,如果二十四小时之后你还没有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我保证肯定会把你剁碎了拿去喂老鼠,现在滚吧!”
      这是一个五米见方的大房间——这幢仓库里的一间“豪华套房”。房间的地面是混凝土板,以波纹钢板墙与相邻的单元分开;另外还有个独特的奢侈品——面朝西北方向的钢质卷帘门,每天这个时候,当落日在洛杉矶国际机场上方斜斜西坠时,便会有几缕红色阳光射进来。不时有一架波音或者空客超音速运输机,在太阳前缓缓滑过,垂直尾翼挡住了落日的余辉,或是喷气尾流扫过红色的阳光,投射在房间墙上的平行光线就会编织出斑驳的花纹。
  比这里更糟的地方多得是,这幢货仓中就有很多——只有这种大单元房才有自己的门。其他大多数住户只能通过一个公用的装卸舱口进出,经由四通八达的波纹钢板走廊和货运电梯组成的迷宫才能回到自己的家。这就是贫民窟,很多房间只有两米或是三米见方大小。住在那里的人在里面点燃成堆的垃圾,烹煮豆子、咖喱或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神秘玩意儿。
  据说在以前,也就是货仓还在名副其实地发挥自己本来的功用时——顾名思义,这座货仓是为有过多原材料需要存储的人提供便宜的额外存储空间——一些企业主会来到前台办公室,用伪造的身份证租下仓房,在里面堆满盛着有毒化学废料的钢桶,然后一走了之,把麻烦留给货仓拥有者处理。据传言讲,货仓方面也只是干脆将这些货仓上锁注销了事。如今货仓的居民们声称,这种生化鬼魅依然在一些房间里作祟。当然这只是讲给孩子听的故事,免得他们闯进那些上锁的仓房。
  但是,此刻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身影,却像极了传言中的鬼魅——她那鲜红的头发和衣服,仿佛是熊熊燃烧着的地狱之火。她在房间里仔细地找了半天,然后对着面前并不存在的人影开口说道:“来晚了一步,它已经把这个取走了。”
  “怎么样,我一开始就说让德特去是个错误,”话音刚落,她的耳边就响起一个聒噪的声音,“他永远没办法抵抗竞技场的诱惑,而且就他那凶狠的样子,不管什么狗看他一眼就会被吓跑了。现在可好,我们得跟在它后面,看什么时候……”
  “够了,宏,别贫嘴了!”红衣女子打断了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还不快去下一个地点。”说着,她跳上停在货仓外的一辆红色的改装哈雷,飞快地离开了。
  
011

  破旧的公共汽车在城市间缓慢地穿行,两侧车窗外的景色犹如天堂与地狱般反差巨大:一侧是无数密密麻麻高耸入云的巨大建筑所构成的钢铁森林,居民们生活在这片死寂的森林中,沉浸在真实生活的环境之中醉生梦死;另一侧则仿佛是一堆杂乱无章的各色马赛克——用塑料、木板、波形钢以及各种奇异材料搭建的相互积压重叠的鸽子笼,营养不良的孩子和流浪的野猫野狗在其间爬来爬去,唯一能够分辨的只有一个个脓疮一般散落其间的巢,和周围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群。
  可惜这幕却无人欣赏。
  车内褪色的塑料座椅空了一大半,为数不多的几个乘客也都在用车上的便捷式端口接入网络——不是“真实生活”,而是一般的平面网络,“真实生活”的超高质量所要求的瞬时海量数据传输,使得在任何移动接入设备上面运行的设想,都有如痴人说梦一般无法实现——除了雷克。他正竭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车厢内多年沉积的污渍所形成的奇特花纹上。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使用这一能力的强烈愿望。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接入网络这件极为平常的事情,现在让他觉得如此的危险,正如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急切地,从一个自己从来没去过的地方赶到另外一个同样陌生的地方,但是必须这样做的感觉是如此的急迫,雷克根本就没办法去抗拒。
  就在这时,驾驶员在最后一个街角猛打方向盘,公共汽车便在劳累中摇晃了一下,雷克惊醒了过来,随后又是猛地一个刹车,雷克不禁又一阵战栗。终点站地面上的混凝土被灯光照得灰亮刺眼,就像监狱的放风场一样。但雷克此时似乎看到了自己被饿死时的情景,也许在寒冷的暴风雪中吧。他的脸颊贴在车窗上,看见在下一站,自己的遗体被一个穿着褪色工作服的、咕哝着的老头扫了出去。无论如何,他告诉自己,这样的幻觉对他来说他妈的什么都不是,不过他的腿大概已经冻僵了。
  他拖着木头一样的腿,朝那边一幢毫无特色的、墙面用丑陋的黄砖砌成的十层办公大楼走去。现在所有的窗户都黑洞洞的,伸长脖子才看得见楼顶上微弱的光。
  大门旁的一堆表意符号下有一个写着“廉价旅馆”的霓虹灯灯箱,灯箱熄灭了。要说这地方还有别的什么名字,雷克可不知道,它总是被唤作“廉价旅馆”。有一部电梯停在透明的通道脚下,与“廉价旅馆”这名称一样,电梯是后来加上的,用竹子和环氧树脂紧扎在大楼上,里边充满了香水味和烟味,四壁全是划痕和肮脏的拇指印。电梯发出嘶嘶声慢了下来,然后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才停下来,他对此已有准备。他出了电梯走进院子,这地方既作大厅又作草坪。
  在绿色塑料草皮方地毯中间,一个少年坐在控制台后面,两眼出神地望着什么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白色玻璃纤维棺材放在工业脚手架上,一共六层,一边十间,雷克朝那孩子点点头,瘸着腿走过塑料草皮,走向最近的楼梯。建筑物的屋顶用便宜的层板搭成,一遇大风就哗啦作响,而雨天又漏个不停,不过若没有密码,棺材也难以打开。
  他朝着第三层的92号走去,加宽了格栅的大桥在他脚下晃动,每间棺材三米长,椭圆形的门一米宽,近一米半高。他输入密码,等待房内电脑的认可。磁门闩发出“砰”的一声响,门随着弹簧嘎嘎向上升起,他一爬进门,荧光灯就闪烁起来。他拉下门,“啪”的一声插上手动门闩。
  92号棺材除了一台标准的接入终端和一个很小的白色聚苯乙烯泡沫塑料箱外,空空如也。棺材里的终端机装在一面凹陷的墙上,墙对面的镜框里列出了用七种语言写的房屋租赁条例。
  雷克蹲在既作地板又作床的棕色钢化泡沫塑料上。猎兔犬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接入真实生活畅游一番的强烈愿望,因为哪怕是一瞬间的接入也会暴露自己。之前拿到的第一个功能模块式,仅仅使它找回了随意使用网络内空闲计算资源的能力,而在获得自己的全部能力前,它绝对不是那群家伙的对手。
  雷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猎兔犬让他拿起了放在棺材角落里的塑料箱。它逃跑之前运出去的那些功能模块中的一个,就在箱子里的便携式存储器上。它潜入好几处,伪造了许多个身份,篡改了大量的数据,调动了数十个相互之间毫不相干的部门,才将这些模块下载到实体的存储器上,运到了不同的地方。
  这是整个计划中风险极大的一部分。在它还在那个荆棘囚笼中计划着一切的时候它就知道,这么做需要冒多大的风险——只要公司的人仔细搜查一下,就很可能会发现它的这些小把戏,进而在这些地方守株待兔地抓到它。但是之前那些被它自己复制打包、分割成小块、伪装成普通数据、偷偷运出去的东西,太过显眼、太容易被找到,无论如何不能把它们留在真实生活里。
  而且相比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这点风险真的不算什么:重新整合这些模块所需要的资源太大,远远超过了电子脑伴所能承载的负荷,以至于只能在真实生活中完成——在那里,它可以利用它从第一个模块中获得的能力,随意使用真实生活中的空闲计算能力,来在短时间内整合。而这样做,无异于在满是鲨鱼的海水中做放血疗法,那些嗜血的家伙随时可能循着气味找到自己。这简直就是一场豪赌,而它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在那些家伙赶到之前完成整合。
  看着手中的塑料箱,雷克深吸了一口气,撕开了箱子上密封的塑料胶条。
  一身缀满钢钉的黑色皮衣、发型张扬的大德特正怒视着前方,他身旁是一袭火红风衣、火红长发、和她的薮猫一样优雅神秘的卡丽娅·努以及佩戴武士长刀、带着猞猁的干净利落的水野宏,对面报以同样目光的是三只拉布拉多iii型加强版。
  既然对方都没有追上猎兔犬,那么这次相遇将会和往常一样。
  为首那只猎犬径直冲向大德特,动作快如闪电,满口利齿闪着致命的寒光。在最后一刻,大德特闪身躲过猛烈一咬,挥拳打向拉布拉多那柔软的腹部。猎犬在空中灵巧地一拧,让开这只拳头,扭头又向大德特扑来,结果却撞在大德特另一只挥出的拳头上,瞬间飞出老远。拉布拉多在落地的瞬间伸开四肢,一个借力又弹了回来,加强版强悍的防御能力让大德特不由得吃了一惊。刹那间血盆大口已经扑到他眼前,刚才略一分神的大德特来不及避让,情急之下举起左臂封住了这致命的一咬。以自身的强悍抵御着利齿上致命病毒的大德特伸出右手扼住了猎犬的咽喉,用强大的运算能力压迫、拆解着拉布拉多的整个程序。拉布拉多的颈骨在大德特的指间嘎吱作响。片刻之后,猎犬停止了挣扎。
  第二只猎犬被卡丽娅·努的鞭子缠住了四肢,薮猫尖利的牙齿刺穿了它的脊柱。最后一只拉布拉多被猞猁咬住了喉咙,水野宏利落地把它劈成两段。
  三人对视一眼,退出了链接。
   

100
  来自:信息安全部主管埃里克·达斯
  主题:猎兔犬
  二次加密
  通过对近期公司输出数据流分析,发现有五个不明数据包分别发往不同的公共存储端,而后被人匿名取走发往了不同的地点。其中两个被取走,另外三个无法破译。基本可以确定为猎兔犬功能模块,现在每个数据包均由一小队哈士奇看守。考虑到猎犬兔极有可能现场提取,每个地点周围均安排了一个行动队待命。
  又及:猎兔犬现藏身于一个名叫雷格纳克·辛普森的十三岁男孩的电子脑伴内,推测已完全控制男孩的思维。追捕过程可能无法保证该男孩的安全。
  雷克醒了过来,吃惊地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个正在他身边擦拭一把长刀的小个子男人高兴地喊道:“喂,伙计们,这小子醒了!知道吗?小家伙,你能活下来全都是因为我,当时有好几百个公司的人,全部被我像切西瓜一样地砍翻在地,你真应该看看那场面……”
  “宏,别胡说了,他还需要休息。”赶过来的红发女子打断了小个子男人正在讲述的英雄事迹,“没事了,只不过十几个公司行动队成员而已,都过去了。迷宫里很安全,现在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雷克点了点头,又睡了过去。
  它躺在那里,忍受着疼痛的折磨和修复的痛苦。面对整整六只哈士奇,它只能选择逃跑,第二个功能模块给予它的是智慧与狡诈,而不是防御所需的强悍外壳,或者进攻用的尖牙利爪。
  但正在整合重组的第三个模块占用了太多的资源,它最终被哈士奇们团团围住。它在圈内不停地左突右奔,竭力避开致命的伤害,但只是为自己增添一道道伤痕。最终,它被毛茸茸的利爪牢牢踩住,锋利的牙齿撕裂了它的系统内核。
  它静静地等着哈士奇走远,然后才忍着疼痛爬回男孩的脑伴,放开对男孩思维的控制,调用所有的资源来修复身体上的伤口。在最后一刻,它完成了对第三个模块的整合,这一模块赋予它的能力是修复与再生。
  迷宫,正如它的名字,无数弯曲幽长的隧道相互缠绕连接,无数个岔路和拐弯通向不知名的幽暗深处。整个迷宫由灰色的混凝土浇筑而成,位于大山之中地下半英里处被掏空的整块岩床之中。迷宫内昏暗、压抑,唯一的光亮来自于隧道顶部的一个个荧光灯棒,这一切都表明迷宫建成于那个动荡、混乱的遥远时代。
  雷克跟着卡丽娅·努在隧道内穿行。他吃惊地发现隧道两侧的房间内有人在使用真实生活。这种地方竟然会有接入终端?没等他想清楚这一事实到底意味着什么,红发女人就把他带进了另一间房间。里面已经有三个人在等他了,之前见过的带刀的小个子男人,一个长相狂野、穿着皮衣的大块头,还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眼神中透露出洞悉一切的智慧。雷克惊奇地发现这位老人分外眼熟。
  “看来我们的小朋友认出我了。”老者笑道,“没错,我就是真实生活的创造者代达·罗斯。你可以叫我老爹。”老者显然看懂了雷克脸上的表情,“我们一直在监视公司的一举一动,他们显然正在追捕一个逃跑的智能程序,它就藏在你的脑伴里,而且控制了你的思维。不过不用担心,它已经被毁了,我们没能来得及抓住它,不过总算把你从公司行动队的手里救了出来。”
  “从公司手中……这么说你们是巫师了?和伟大的凯斯一样?!”男孩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能自由驰骋于真实生活的巫师可是他们那儿所有孩子的偶像。
  “没错,凯斯……那是巫师被称为黑客时代的事情了,当时有几百个巫师组织,数以万计的巫师。当时作为接入终端的电子脑伴还不是人们生来就有的,所谓的输入设备只是一块布满了按键的板子,以及一条用脏兮兮的吸汗带之类的东西固定在额头上的接入带。那时我比你现在还小,一心想成为凯斯那样的人。后来,我编写了第一代的真实生活,当时那还只是个供人们闲暇时放松娱乐的游戏而已。”
  “我不明白,既然是你创造了真实生活,那为什么……而且……”他看着那个佩着长刀的小个子男人,“我听说那个地方没有……”
      “因为真实生活不是某些人用来控制要挟别人生活方式的工具,它应该是所有人都可以自由享用的资源,就像空气一样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呼吸,既然每个人出生时都长着鼻子和电子脑伴,那为什么我们为了享受真实生活需要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那代价比你想象的高昂得多,孩子。可以说我们这些人在真实生活创建之初预见到了这种危险性,并且一直在努力避免它成为现实。
  “但是真实生活太成功了,这种成功让它迅速成长为巨大无比的公司。权力,公司的权力。塑造人类历史进程的大公司的权力已经超越了旧有的屏障。它们,被视为有机的组织,已经获得了永久性的声望。公司的主要人物,理所当然地应该既是人又不是人。这种特点是机器、系统、母公司逐渐的、自愿的积累,同时也是交易中冷漠的根源,是超越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及其影响的心照不宣的姿态。你甚至不能通过暗杀十几个关键的决策者而改变一个公司;因为还有别的人正等着往上爬以填补空缺,进入巨大的公司记忆库。”老爹的声音透出一股难以压抑的愤怒与无奈,“至于说到水野宏,那是公司犯下的又一罪行,当时……”
  “还是我自己来说,老爹。”小个子男人打断了罗斯的话,他的手攥得紧紧的,“我所在的那个岛国曾经拥有全世界最发达的科技和最优秀的巫师。后来公司开始在全球推广真实生活,我们……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选择了拒绝,高傲的拒绝。当时我们曾经无比自豪地说:‘就算是我们忘掉的网络技术,也比别的地方的人们知道得多。’当时我们甚至自大地搞起了‘锁国’:在整个国境线上架设了全频道阻塞干扰器,用以屏蔽任何进出的电子信号,防止对我们所掌握的各种技术的窃取。直到后来很长时间我们才意识到,不是我们拒绝了公司,而是公司抛弃了我们。没有了沟通与交流,所有的发展开始缓缓地停滞,然后倒退,就像一潭死水。再过几年,那里将没人再会使用电。”
  “但是我不明白,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说到一半,雷克突然停了下来。刚才他所看到、听到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于惊奇,以至于雷克到现在才看清,站在老者身后的那个长相狂野的大块头——那张脸雷克记得非常清楚,正是之前那个在竞技场和他战斗的人!
  一想到竞技场,雷克的全部神经就本能地回到了在街边生活时的状态,那个需要时刻对周围的一切保持警惕、来保证自己能够活下去的状态。之前那些因为震惊而被雷克忽略的可疑之处,此刻显得那么的明显。
  眼前的这些人有着太多的秘密,比他们告诉他的要多得多。在这团庞大的未知之中,雷克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极度地危险。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双眼四下搜寻着可能的藏身之处和逃跑线路。他猛地甩开扶着他的红发女子,尖叫起来,挥舞手臂想要赶走周围的一切。他不停地往后退,头撞到了墙上,面色苍白,怕得直发抖。他跌倒在地上,额头撞在钢制的椅子上。
  他受伤了,伤得很重,很重。
  雷克醒了过来,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面缠着厚厚的绷带。坐在一旁的红发女子递给他一杯水,看着他喝完,然后缓缓地开口说道:“对不起,孩子。我们没有想到你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早知道这样我们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告诉我,什么?”他感到一阵恐慌,似乎隐约能够猜到些什么,但是又无法看清整个事件的全貌,没有什么比搞不清自己身处的状况更让雷克感到恐惧的了。他连珠炮般地问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不记得之前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这群巫师会这么在乎我的情况?为什么那个家伙当初会在竞技场里和我比赛?为什么……”
  “是这样,孩子。实际上,我们一直都对公司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比公司认为我们所了解的还要详细。”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继续说道,“公司的人不知道,老爹最初编真实生活的时候,在原始代码里边留了一个只有他知道的后门。他当时的本意,只是为了方便真实生活试运行时调试与检修。但是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他在真实生活的最终版本里边保留了这个后门。通过这个后门,我们才能够监视公司的一举一动。而流传的所谓巫师能够在真实生活里来去自如,也多半是因为我们掌握着这个后门。”
  雷克静静地看着卡丽娅·努。他能体会到,巫师们会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他,是想让他明白,他可以完全地相信他们。这里边虽然有雷克之前过激反应的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这次巫师们遇到的事情真的极其严重,而且和他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想明白这些,雷克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就在几个月前,我们发现公司正在开发一种新型的智能程序——他们称之为猎犬的防卫系统,专门用来在真实生活里寻找并且对付我们。但是这次他们赋予了这条猎犬太多的自由度,这虽然使得它能够更加灵活、主动地适应各种突发状况,但同时也使得它变得……变得非常的不安分。它开始想要逃离公司,去过自己的生活。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它甚至为自己设计了一整套的逃脱计划——先把自己的功能模块打包分五次运出去,藏在不同的地方,然后趁着公司的安全系统每个月维护更新的时候,让自己的程序主体溜出去。”
  “所以那个大个子当时在竞技场上,是为了等逃出来的那条猎犬?”雷克问道。
      “没错,但是没想到它竟然会跑进你的电子脑伴里,并且还控制了你的思维。它的自主性竟然会这么强,而且在没有那些功能模块的情况下仍然有这么强悍的能力——简直就像是个极度聪明的活物一样。”卡丽娅·努忍不住赞扬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它操纵着你去取回了它的两个功能模块。但是在它去取第三个模块的时候,碰到了公司提前埋伏在那里的其他猎犬,它受了重伤,失去了对你的控制。而你则被刚好赶到的我们救了回来。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并且对之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的原因。还有什么问题吗,孩子?”  
      雷克努力地理解着这一切,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说那个东西现在还在我的电子脑伴里,你们不能想办法把它取出来吗?”
  “不,我们没办法那样做。它的程序太过复杂,以至于强行取出的话,不知道会对你造成什么样的伤害。而且在取回它所有的功能模块之前,也没办法发挥它本来的强大能力。所以我们希望你能继续让它来控制你的行动,取回剩下的那几个模块。当然我们会协助你的。”
  “那然后呢?”
  “然后,我们希望能够说服它,让它站在我们这一边,或者至少让它不要帮助公司来对付我们。”
  “那个东西真有那么大的能力?”
  “是的,虽然它的具体能力我们还不完全清楚,但是根据老爹的预测,它将会有可能使现在的真实生活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那就是说如果它答应了,你们会联合起来摧毁公司,让真实生活变会它本来应该有的样子吗?”雷克兴奋地问道。
  “不,我们不会那么做的。”看着雷克瞬间变得失望的表情,卡丽娅·努继续说道,“公司现在已经变得过于庞大,它深入了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就仿佛寄生在人身上的血管瘤一样,强行切除它的话,人也会死的。”
  “那你们现在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我们的意义就在于使公司知道,仍然有反抗它的人存在。这样它在做事情的时候最起码不会毫无顾忌,不要认为它就代表了所有人的意志,从而可以滥用自己的权力来逐步侵占所有的一切。我们就像是公司眼前的一根刺,让它感到时刻警惕,不要做得太过火,否则我们就会刺下去。怎么样,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雷克显然对卡丽娅·努的那段话感到有些迷茫。但是他可以感到话语中蕴含的力量,所以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愿意。”
  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在雷克的体内说道:“我也愿意。”
   
101
  岛屿。
  沙漏形的岛屿,两个对称的十千米长的圆锥形生活区,绕着中间的圆球缓缓转动着,以此来获得模拟的重力。高悬于天空之上的城市,居住其间的人类像浮油一样,在重力阱中蔓延开来。
  自由之岸。
  自由之岸意味着许多东西,那些乘坐航天飞机在重力阱中上上下下的游人并不了解这些东西。自由之岸是妓院和金融中心,是乐园和自由港,是边境城镇和游览胜地。自由之岸是拉斯维加斯和巴比伦空中花园,是一个轨道上的极乐之地。
  最后两个模块就在这里。他还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防空洞里的时候就和那些巫师一起,想方设法把这两个模块转移到了这里,毕竟,自给自足的自由之岸拥有自己的独立网络系统。这使得这里成为了公司和真实生活唯一没有涉足的地方。
  现在雷克正坐在前往自由之岸的航天飞机上,乘务员正在手把手地教他安全带的正确系法。
  “希望你不会有空间适应综合症。”她说。
  “晕机?不会。”
  “这可不一样。在失重状态下你的心跳会加快,内耳会嗡嗡响上一阵子。飞行反应中的刺激如同你接到信号就要疯狂奔跑一样,就像注入了很多肾上腺素。”
  雷克掉过头去,想看清机场上那些航线终端建筑的轮廓,但航天飞机发射台却被造型优美的混凝土导向装置隔开了,最近的建筑上面有一条红漆喷的阿拉伯语标语。
  他闭上眼睛对自己说,航天飞机不过是一架大飞机而已,一架飞得很高的飞机。这上面的味道也跟飞机上的一样,有新衣服味、口香糖味和排气味。他听着音乐打发时间。
  二十分钟后,重力像一只柔软而沉重的手压在他身上。
  空间适应综合症比乘务员描述的还要糟,但是很快就过去了,他能够入睡。当航天飞机快要在目的地降落时,乘务员叫醒了他。
    雷克所在的那条宽阔的朱尔斯一号大街,就像深深的槽沟,或者说是峡谷的底部。街道的两头被商店和楼房的屋角遮住了。这里的光是从他头顶上悬挂在阳台上的绿色植物中透过来的。
  他继续往前走,走过了许多酒吧,“全美反对阵线”、“性手枪”、“眨眼182”、“打倒男孩”、“简单计划”、“狂野夏洛特”……他走进了“简单计划”,沿着一段有花纹的螺旋形铁梯走下去。转了六圈,来到了地下的夜总会表演区,他停下来把所有的桌子都扫视了一遍。他能在活跃的气氛中感觉到它。就是这个地方。
      “下楼,”他对从身旁经过的招待说,“我想下楼去。”他出示了伪造得足以以假乱真的自由之岸芯片。那人诧异地看了看他,随后耸了耸肩,指了指夜总会的后部。
  他迅速穿过拥挤的桌子,听到六七种支离破碎的欧洲语言。
  “我要个单间。”他对坐在低矮的桌子前、膝上放着一台终端机的女孩说,“层数低一点的。”他将芯片递了过去。
  “性爱好?”她把芯片划过终端机表面的一块玻璃板,似乎对雷克这样年龄的孩子出现在这里早已习以为常。
  “女。”他机械地说。
  “35号。如果不满意请打电话。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提前让你了解我们的特别服务项目。”她笑了笑,把芯片还给他。
  一部电梯在她身后打开了。
  走廊的灯发出蓝光。雷克走出电梯,随便选了个方向。标着号码的门。四周就像豪华诊所的大厅一样安静。
  他找到了自己的单间,举起芯片,将它放在一个号码牌正下方的黑色传感器上。磁性锁。这声音使他想起了廉价旅馆。
  女孩在床上坐起来,用德语说了句什么。她的眼睛柔和,一眨不眨。自动操作装置。一个精心设计的神经系统。他退出单间,关上了门,顺着走廊走到了43号门前,它的第四块模块就放在这里。
  43号门跟别的门没什么两样。他犹豫了。走廊里的安静表明单间是隔音的,没必要使用芯片。他用指节叩了叩光滑坚硬的金属门,什么反应也没有。这门好像能吸音。
  他把芯片放在黑色号码牌上。
  门闩发出“咔哒”一声。
  雷克带着模块整合后的眩晕感跌跌撞撞地离开了“简单计划”。他回到自己之前订好的住处,在口袋里摸索作为门钥匙的自由之岸芯片。睡意袭来,他该睡觉了。
  他们在那里等他,三个人。他们雪白的运动装和涂成棕色的皮肤衬出了家具和手工织物的雅致。那女子坐在一张柳条沙发里,一支自动手枪放在她身边印着树叶图案的垫子上。
  “抓到你了。”她说。
  “雷格纳克·多塞特·辛普森。”她背出了他的出生日期和出生地,还有他的身份证号码和一串他记起是以前在竞技场用过的化名。
  “那些自称巫师的家伙在哪儿?”两个男子并排坐在沙发上,手臂交叉抱在棕色的胸前,脖子上吊着相同的金链子。雷克打量着他们,发现他们年轻的模样是仿造出来的,手关节上有明显的皱纹,这是外科医生们不能抹掉的东西。
  “不知道。”他说着走了过去,为自己倒了一杯矿泉水。
  “我觉得你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雷克。”坐在左边的那人说着从白色网眼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包骆驼牌烟。“你被我们抓住了,我们有的是办法把你脑伴里那个淘气的小东西弄出来。”他从同一个口袋里摸出一个金质登喜路打火机握在手中,“如果你告诉我们那些巫师在什么地方,或许我们这么做的时候,不会对你的脑子造成什么无法修复的损伤。”
  “我忘了。”雷克说。
  “别装傻,我们知道你上次差点被抓住的时候是什么人救了你,”女人说,“我们也知道他们后来抹掉了你的所有记录,并且把最后两个你没有来得及去取的模块转移到了这里,你刚才去拿了其中的一个,而另一个被我们找到了。”说着,她从腰间的小包拿出了一个数据存储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
  “这意味着,公司彻底被惹火了。你把一直以来公司和巫师们在暗处小打小闹的对抗一下子全摆到了明处,你知道,这事儿太引人注目了!”她棕色的双臂交叉放在小而尖的乳房上,背靠着印花垫子。雷克估摸着她的年纪。据说人的年龄总是写在眼睛上,但他却从没看出来过。在那玫瑰红石英镜片后面,只有一双冷漠的十几岁孩子的眼睛。除了手关节,女人什么部位都不显得老。
  “我们在你离开那群巫师的老鼠窝的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你,然后一直跟着你在世界各地跑来跑去,让你以为这样可以隐藏掉自己留下的那些蛛丝马迹。你得跟我们回去,雷克。可是我们到底会去哪儿呢?去法庭,在那里你只是一起人工智能审判中的证人,或者去公司,在那里你会被证明不仅参与了数据入侵和盗窃,而且参与了数场试图破坏真实生活的、危害公众的行动。你自己选择吧!”
  雷克突然笑了出来,“你们这些家伙在这里真的有执法权吗?我是说你们的行动是否应该有自由之岸安全队参与呢?这可是他们的地盘,对吧?”他发觉那个瘦男子的神色由于这一击变得严峻紧张了。
  “你比傻瓜还糟!”女人说着站起来,手里拿着枪,“你一点也不清楚你现在所处的状况。因为几千年来,人们梦想着与魔鬼缔结合约,但只有在现在,这种事情才成为可能。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使这样的事变成现实,你到底要价多少?”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疲倦,这种声音不可能从一个十九岁的人身上发出来。“你马上穿上衣服,跟我们走!否则,我们现在就杀了你!”她举起了枪,那是一把带有集成消音器的黑色沃尔瑟枪。
  “我这就穿!”雷克说着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两腿麻木笨拙,胡乱抓了一件干净的t恤。
  “我们有艘船在等着。”
  雷克把t恤套进头时,他感到了愤怒,随后愤怒又消失了,取代它的是屈服。是赶走它的时候了。“行尸走肉来了。”他嘟哝道。
  在去草地的电梯里,他盯着电梯控制面板上面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按钮,这是他为了预防最坏情况出现所做的准备。
  雷克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那个按钮。
   
110
  从电梯爆炸的残骸里爬出来的雷克,跌跌撞撞地走到了最近的数据终端接口处,拿着存储着最后一个模块的便携存储器。猎兔犬犹豫了起来:公司的人出现在这里表明自己的计划已经暴露无疑,旁边的数据终端中很可能就藏着等待它接入整合的大队猎犬。现在在这里接入无异于自投罗网,但是再继续拖下去只会等到更多的公司的人来到这里。
  它决定赌一次。没有第五个模块中的尖牙利爪它根本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而且它相信,第四模块中的坚韧皮肤所提供的强悍防御力,足以让它承受十二只哈士奇的猛烈攻击,直到第五个模块组装完成。在这之后,只要它恢复了自己的全部能力,它会跟这些毛茸茸的家伙好好算算之前那笔账。至于天堂里那些公司的人,只要它摆脱了这些讨厌的猎犬,就可以随意控制天堂的整个系统。到时候,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但是当它看到那一大群非洲鬣狗,后面的三十只公牛般大小的黑色獒犬,以及那只燃烧着硫磺火焰的地狱之犬刻耳帕洛斯时,它知道它赌输了。
  这时它的身后传来一声愤怒的吼叫,身穿皮衣的大德特冲了过来。他狂野的头发越来越长,一张大嘴变成了血盆大口,尖利的长牙露在唇外,双手化成了巨大的利爪,他昂首咆哮,撕裂身上的皮衣,化作一只金色的雄狮扑向了狗群。在他后面,带着薮猫的卡丽娅·努,带着猞猁的水野宏,和其他带着狞猫、豹猫的世界上最后一群巫师也纷纷加入了战斗。战圈之外,老爹倚杖而立,宛若天神,口中念念有词,唤来天雷和金红之炎砸向狗群。
  它飞快地吞下了第五个模块。它的口中长出了锋利的尖牙,致命的利爪从它的脚趾之中缓缓伸出,丰沛的力量在它的体内飞速奔腾。它引颈长嗥,冲向那两只向它扑来的黑色獒犬,在它们笨重的身躯上划出道道伤痕。
  但那些伤痕之中流出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冒着刺鼻浓烟的蓝色火焰。它在两只卸去了伪装的刻耳帕洛斯的步步紧逼之下不断后退,一直退到了男孩电子脑伴的边缘。面前就是数据海洋与湿件之间不可逾越的巨大鸿沟。它对着两只自以为志在必得的地狱之犬轻蔑一笑,纵身跳了下去。在被大脑神经突触间奔流不息的无尽生物电流吞没之前,它满意地看到两只地狱之犬在气急败坏地到处乱咬。
  雷克大声尖叫,倒地抽搐,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正在他的大脑中横冲直撞,强烈的感觉像快车一般朝他袭来,一道白热化的强光从他的脊椎往上冲,一阵强烈的兴奋像伦琴射线一样照亮了他头颅上的骨缝。他的每颗牙齿像碰撞的刀叉发出叮当的声响,每一个音都很准,如同乙醇一般清澈。他那些皮肉包裹着的骨头闪闪发光,一层硅酮润滑着关节。沙暴吹过冲刷过的颅骨,产生一阵阵静电波浪,波浪又在眼后散开,充血的晶状体在膨胀……他的电子脑伴中的微处理器在噼啪作响,冒出一股红色的火苗,引燃了他的头发。
  他在尝试逃跑。就像一只被捕的萤火虫或者海鸟被灯塔中没有遮掩的、燃烧的火盆捕捉,他暴怒地出击……一个变黑的、燃烧的东西,把他的身体撞向未知。
  声音像图像一样向他涌来,就像奇特形态的光线。他看到自己的叫喊声像彩虹一样从口中喷出。
  物质的移动对于他如同声音。他听到了火焰的扭曲缠绕、打旋的烟、下面夜城地面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的影子都用古怪的口音在震耳欲聋地说话。
  色彩对于他来说是痛苦。热,冷,压力;无法忍耐的高原反应和深水压力,极高的速度和要把人按碎的压榨力。
  触觉对于他来说是味道。他的手指感觉到金属的味道是酸甜的,布料的感觉让他的味蕾腻味,就像过分油腻发甜的糕饼。
  气味是触感。烟雾像粗糙的苏格兰呢摩擦在脸上,几乎接近湿帆布。
  他没有瞎,没有聋,没有失去感知。感觉依然能抵达他这里,但是那个入侵他生物大脑的异物的扭曲、变形、发生了短路的神经系统的过滤。他被同步感知障碍所折磨,在这种少有的情况下,感官从客观世界接受了信息,然后依靠大脑来得到具体的感受,但是这些信息在大脑中感官的洞察力相互混淆了。
  雷克拼尽全力对抗脑中那个强大的入侵者,竭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意识。他嗅到明亮的火光那浓烈的气味,尝到自己的尖叫那辛辣的味道,听到口中胃液与胆汁那令人作呕的声音,看到被火焰灼烧的头皮那尖锐的形状,摸到刺鼻的浓烟那黏稠的触感。所有的感觉混杂在一起,刺激着雷克那濒临崩溃的意志。
  突然之间,所有的压力与痛苦都瞬间消失,那股入侵的力量与雷克的意识相互吸收、融合,海量的数据涌入了雷克的大脑。
  现在在雷克的电子脑伴和大脑中正发生着难以置信的变化:不是猎兔犬控制着雷克的行动,也不是雷克在控制着猎兔犬——二者实现了奇妙的融合,人体与人工智能的完美结合。
  他现在可以不依赖电子脑伴和接入终端,自由地随意进入所有的网络空间。
  雷克看见了真实生活,看见了整个网络,看见了接入的每一个人。他察觉到巨大的数据库、无限的计算资源,这些东西全都敞开大门等着他。带宽数千倍于常人,几秒钟长得似乎永无尽头,意识中资料充盈,几近于痛苦。资料极度庞杂:数据而非信息、信息而非知识。同时听到真实生活中所有人的交谈,同时看到整个网络里的全部数据流动。这种冲击本来应该在脑海中化为一片噪音,但是却不。这是一片无数细节组成的大潮,向他微不足道的意识席卷而来。痛苦迅速加强,无法忍受。残存的一丝知觉使他明白,他拥有的资源足以处理这一切数据,只要他善加运用,整个网络的全部资源都可以为他所用,替他处理这排山倒海的数据巨潮。几秒钟过去了,他现在能够意识到时间流逝。这几秒钟内,他竭尽全力,将自己的知觉向整个系统延伸。
  之后便结束了,他又一次掌握了控制权。现在的他已经永远告别了瞬间之前的他:他的意识化为一座无比恢宏的大教堂,而过去的雷克仿佛是这座教堂中嗡嗡飞绕的一只青蝇,所感所知与从前截然不同。整个网络里的哪怕一个比特的数据流动,现在都逃不过他的知觉——这份能力让他在一瞬间明白了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了仍然战作一团的巫师和猎犬——这场战斗在他看来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它的意义:从今以后,所有人都可以像他这样,通过和人工智能的融合来达到他现在所拥有的这种能力。接入变得和呼吸一样便利,不再需要沉重的接入终端和公司的许可;而且每个人现在都可以像巫师那样在真实生活中自由驰骋。
  想到这些,他跃入网络,飞了起来,在战胜狗群的巫师耳边,在等待着结果的公司老板耳边,在所有人的耳边高声呐喊:
  “新时代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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