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十一档，除了几部爱国题材的电影为祖国70岁华诞庆贺，还有一部国产动画片悄然登场——《疯狂斗牛场》。
我刚在西班牙的塞维利亚观看了斗牛表演，一场表演共进行六场斗牛，也就是共有六头公牛出场。我看的那场，公牛全部被刺死，被马车拉着绕一周后黯然离场。部分被杀死的公牛牛头会被拍卖，当地不少餐厅的墙上都挂着斗牛头，下面都有一个牌子写着这头斗牛参加表演的时间、地点，当时的年龄、体重，对决的斗牛手等信息。
在观看斗牛表演的那一时刻，可能是因为融入了当地的文化，并没有感到特别的血腥与不适，但之后我再看当时用手机拍摄的视频，就感到人类真是残忍。
从进化的角度，猎杀动物作为食物是人类进化的重要组成因素。动物提供的大量脂肪和蛋白，为人类大脑进化提供了必要的能量，也是让人能从其他灵长类中脱颖而出的关键。但是动物保护主义者却有着和藏民一样的观点：为了生存可以吃肉，但人类对动物的猎杀远远超过了果腹的需要，是滥杀无辜、冷血无情的表现。也的确有证据显示，人格更黑暗、具有施虐人格、缺乏同情心的人更赞同杀动物。
有些学者提出人对动物的杀戮可能是一种恐惧管理。和所有其他动物一样，人类有着生存延续的本能，但人类也认识到，自己终将死去。生存的愿望和死亡的威胁相互撞击，造成了人类的终极焦虑。恐怖管理理论（terror management theory）论为，为了降低死亡焦虑，人类有意无意地否认自己的动物性，认为自己在某些方面可以超越肉体、超越死亡。已有研究发现，想到死亡的时候，人们会更认同人与动物之间存在不同，以减少死亡带来的焦虑。
通过杀戮动物，人们会有种超越自然的力量感，这种感觉会减少死亡威胁所带来的焦虑。为了证实这个假设，研究者们也做了一些实验，当人们在更清楚地意识到死亡时，是否更支持杀戮动物。在一项研究中，被试者首先接受了阈下信息的启动，在前置任务中，“dead启动组”或“fail控制组”短暂出现多次，每次出现的时间不足以让被试看到。结果显示，死亡启动组被试者会更支持杀死动物，也更赞成为了更多产蛋量而每年杀死两百万公鸡的行为，并更不愿意为停止杀公鸡付出更多的鸡蛋钱。启动效果甚至在支持动物保护的被试者中也存在，并与宗教信仰、政治态度无关。
在另一组阈上信息的启动实验中，被试者被要求评估t恤的美观性，启动组看到有骷髅头图案的t恤，控制组则看到没有骷髅头的t恤。试验后，被试者要回答一些与杀人或者杀动物有关的态度问题，比如：“动物实验是有必要的，即使实验动物可能会死”。结果显示，虽然总体而言被试者更支持杀动物，尤其是男性，但是在骷髅头启动之后，杀动物的支持度上升，而杀人的支持度下降。
根据恐怖管理理论，如果人们想到死亡信息、杀动物可以提升权力感和免疫感，那么如果通过其他途径可以提升自尊，就会减少死亡焦虑带来的影响，也就不想杀动物了。实验也验证以上假设。在“死亡启动”实验中，支持杀动物的人们的态度提升了权力感和控制感。在“自尊提升”实验中，被试者被随机分到自尊提升组和控制组：在无关任务中得到积极反馈（“我从没看过这么高分，这太棒了！”）、或者得到中性反馈（“还行、跟别人一样”）。结果感到自我感觉得到提高的被试者，对杀动物的支持率显著低于控制组的被试者。
从文化层面对于“斗牛”的理论研究认为，斗牛是一种确立“人与动物两元对立”的文化仪式：人和动物是对立的，即便是再凶猛的动物，人类的勇士也可以将其驯服乃至杀死。
西班牙的斗牛起源于13世纪，那时的人们将牛作为献祭的宗教仪式，在18世纪出现真正的斗牛表演，小城龙达保留着西班牙最古老的斗牛场，建于1785年。斗牛在20世纪受到了民主主义领袖弗朗西斯科·佛朗哥的大力推崇，他认为斗牛象征了传统的西班牙，与政治、天主教传统、绝对的权威与统治、父权和勇气紧密相连。在鼎盛时期，每年的斗牛季甚至每天都有斗牛表演举行。支持斗牛的哲学家认为，斗牛是西班牙的国家象征，斗牛士精神是国家精神的一部分，斗牛表演可以促进健康的团体观念和意识。
如今，斗牛在西班牙也已经衰退，不少地区禁止斗牛表演，巴塞罗那的斗牛场早就改建成了商业中心，人们不再通过掠夺公牛的生命而认定自己的力量。但对于动物的杀戮还在世界某些角落继续，对于动物保护的宣传，可能让人们看到生的美好比看到死的恐怖更有用，可能强调人类强大、保护弱小，比强调平等更有效。
作者：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 王日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