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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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天巨浪 吉恩·沃尔夫（美） 陈日锋（译）
2012-11-21 15:41:45
清晨，收音机里正在播新闻，跟昨晚睡前他和莫娜听到的一样：整个城市正处于巨浪的波峰，一切都是那么平稳和精彩——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只剩下一两天了。
“平稳你妹！”他轻声地说，然后把收音机关了。
他起床，到卫生间刮了胡子，然后穿好衣服。莫娜还在睡觉，她就快到预产期了。她挺着大肚子躺在床上，脸上充满了安详。他能够听到莫娜轻微的呼吸声。他走进厨房，抓起吧台上的早餐面包，脑子里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把汽车发动起来而又不吵醒莫娜。
在行车道上，几条狗正在追逐一个快被嚼烂了的橡胶球。球停止了滚动，这几条狗也停了下来。他捡起球，把它扔向混凝土地面。球弹了几下，又停止了跳动。这球就和莫娜的肚子一样圆，只可惜没那么幸福。他把橡胶球扔进了车里，人也钻了进去。
他踩住油门，扭转了钥匙，发动机发出轻轻的咕噜声。发动机似乎知道，今天的工作很轻松。汽车上了路，郊区渐渐远去，变得模糊不清，这是一种十分熟悉的模糊。
从收费公路向前看，到处是林立的高楼。这些高楼似乎在告诉人们，市中心到了。上一次巨浪来临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巨浪与普通的波浪完全不同，他很难想象巨浪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是他知道泡沫捕获器绝不可能制造出真正的巨浪。城市为了便利，洋洋自得地把这么多高楼大厦聚集到一起，现在恐怕要付出代价了，而且代价可能非常大。 前年，他预见可能会有危险发生，就买了一个黄铜的倾角仪。现在倾角仪正静静地待在办公桌上等着他。倾角仪被他用螺丝紧紧地拧在桌面上，它的长中轴和板块注运动的方向完全一致。他眯着眼看了看指针，然后又拿出放大镜再仔细看了一下。指针居然指在零刻度上，这似乎是一种超自然的预兆。
一条便签出现在他的电脑屏幕上，提醒他板块与海平面之间的角度“即将骤增”，与“以前的角度”恰恰相反。办公室的所有设施都必须根据新的角度实施新的保护措施，相关工作人员要进入所有的办公室进行施工。为了维护公司的利益，上级要求所有员工必须合作。他关掉了便签，唤醒电脑的处理器，然后打开了“莫娜的梦幻小屋”，这座房子的设计图纸正等着他去修改。不过这是他利用工作时间偷偷设计的，如果被上司发现，他设计的东西就不复存在了。
“我可以看看你桌上的小玩意吗？”原来是菲尔。没得到允许，菲尔就把头凑过来看倾角仪。“水平方向！”菲尔开心地说，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板块居然处于水平方向，我这辈子第一次遇到。”
“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遇到了。”他关上了“莫娜的梦幻小屋”，“我们俩都是。”
菲尔擦了擦手，“这跟以往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所有的东西都处于新的倾斜状态。想到屋顶上看看吗，哥们？景色非常壮观。”
他摇了摇头。
如果整个板块被掀翻的话，那确实跟以前大不相同了。菲尔离开后，他才意识到问题很严重。板块完全有可能被巨浪掀翻，一旦板块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建筑物都会落到水中。即使没有散架，建筑物也会一直下沉，直到被淹没。海水会立即使电器短路，电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继续运行。几个小时之内房间和走廊里也许会保留一些空气，大部分空气会停留在较低的楼层。他也许会打破窗户逃生；如果他活的时间足够长，他就能游到海面上，到达板块的边缘，呼吸到空气。问题是那里离海面有多远？四十公里，五十公里？
回到家，莫娜估计已经淹死了。如果整个板块真的会翻过来，最好是他还在家里的时候发生。要死就和莫娜一起死，顺便带上还没出世的孩子。
第二天倾角仪的指针不再指在零刻度上了，而放在他桌上的那个被嚼烂了的球滚到了一边。他写了一些信，然后打电话给客户，接着就开始给他的下一个项目画草图。他发现倾角仪表盘上的指针和零刻度线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大。
到了星期五，指针不再靠近零刻度线，而且他一眼就能看到表盘上指针和零刻度线之间的间隙。星期五上午大概11点的时候，邻居伊迪丝·本森打电话给他，说莫娜和她隔着篱笆聊天的时候，突然肚子疼，她立即开车把莫娜送到了医院。
他停留了一段时间，回到他的办公桌旁，指针和零刻度线之间的间距不超过一根铅笔芯的宽度，而且指针似乎在那里打颤，这让他想起在买倾角仪的小商店里和店主的一段对话。他问店主为什么倾角仪的量程不能再大点？店主咧着嘴笑了，露出了一排洁白无瑕的假牙告诉他，“因为你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看到更大的量程。”
一条便签贴在他的办公桌上，上面的内容是：他想在转椅上装刹车的要求被公司拒绝了。昨天，他的转椅居然撞开了办公室的门，撞坏了帕特森太太的办公桌。他不得不亲自向帕特森太太道歉，可公司对他的要求却不屑一顾。
下班时，他发现指针和零刻度线之间的间隙大概有三张名片那么厚，不超过四张。
那天晚上，他和莫娜讨论儿子将来的大学和职业，一直聊到儿子喂奶的时间。他们都觉得儿子艾德里安的未来应该由他自己来选择。但是他们的态度、他们对艾德里安的教育、他们在饭桌上的谈话，难道不会对儿子的选择产生影响吗？到了十点钟，他们亲了亲艾德里安，看了看，又忍不住亲了几下。
“晚安，宝贝！”莫娜说。而他也明白莫娜不想让他再看儿子了，所以他说了声：“晚安，亲爱的。”
第二天早晨，在梳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艾德里安，当然还有板块。他已经无法集中精力工作了。越来越多的高楼大厦会被建起来，但前提是必须要有人活下来设计和建造这些建筑物。他的公司从事的就是建筑行业，并且从中获取了不少的利润。他每年会按照自己拥有的公司股份获取红利。
他耸耸肩，把梳子冲洗了一下，然后放到一边。他设计的这种新房子非常棒，附带一个地下室和一间缝纫室，房间足够给五个孩子住。过一段时间，这种类型的房子就要上市了。
工作时，他发现指针不像之前那样靠近零刻度线了。三张名片塞进间隙中绰绰有余，四张估计也能塞进去。
他来到屋顶上，一小群同事正在对眼前壮观的景象叹为观止——墨绿色的海水向四面八方的地平线延伸。戴金丝眼镜的秘书抓住了他的手臂，“我每天早晨都上来看看。我们永远不会再看到如此震撼的画面了，今天是我们在波峰的最后一天。”
他点了点头，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也很高兴。这位ceo的秘书，虽然经常见到她，但是他从来没主动和她说过话，反倒是这个秘书主动来找他。
副总裁把那双宽大柔软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好好看看，年轻人。看得越远，想得越宽。我们总是需要有雄心壮志的人。”
“我会这么做的，先生。”
然而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看无边无际的大海，反倒在看这些看海的人。收发室的那个雀斑男孩正在吹口哨。而另一边，公司里那位从来不笑的金发美女也站在那儿看。
而老帕森斯则独自一人站在屋顶的边缘。老帕森斯怎么还没退休？显然还没有，他在三脚架上装了一个生锈的铜望远镜，然后通过望远镜看着城市前面那片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深海。
“水里面有东西吗？”
帕森斯直起身来，“当然有了。”
“有什么呢？”
帕森斯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几乎看不到的白色胡须，“那里有我一直想看清楚的东西。”帕森斯慢慢地说。
“一条鲸鱼？”他问。
帕森斯摇摇头，“不是，那里一直有反光。你可能以为用一个好的望远镜就能很容易地看清楚，但是只能看见反光。”帕森斯让到旁边，“你想看看吗？”
他弯下了腰，略微地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的焦距。
那是一座城市，最起码说是个城镇，在巨浪的波谷中若隐若现。这个小城有狭窄的街道，大部分房子的屋顶上似乎盖着红瓦。一座白色的尖塔矗立在城镇的房屋和商店之间。就那么一瞬间——也只有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塔尖金十字架上的微光。
他直起身子，喉咙吞咽了一下，好像要把自己看到的都吞进肚子里一样，然后弯下腰继续看。
有个白色的东西拍了几下翅膀，从一间房子的红屋顶上消失了，是一只鸽子，他非常肯定。那儿有很多鸽子和海鸥，在房子和商店上空盘旋。鸽子肯定在屋檐下筑巢，在城镇的街道上觅食。
“你可以到我家里的旧电脑上看看，”帕森斯说，“我有那里各个地方的照片，你想看哪儿就看哪儿。据我猜测那里应该是莱萨布勒·多洛纳（法国地名）。别在意，我没说我说的一定是正确的，这只是我的猜测。你觉得是哪里？”
他摇了摇头，“等我们的板块到了那里，这个小镇应该不复存在了吧？下一轮巨浪肯定要先把它卷走，不是吗？”虽然这么说，可是他发现自己完全不相信刚刚说的话。
“很难说。”帕森斯挠了挠下巴，“总的来说，我们的板块会慢慢地上升，然后快速地向下冲，不留一点儿痕迹，一不留神你已经走了很远。”他转过头去，吐了一口痰，“我们正冲向这个小镇。”
“如果它没被巨浪卷走，如果它还在现在这个位置……我们就会撞到——”
“可能会把我们整个板块都撞散架，我也不太确定。之前我打电话给一个地质学家，他应该懂所有关于板块的知识。可他说他也不清楚，这要取决于两个板块间的相对速度。只有你应该考虑这个，小伙子。如果两个板块以这么快的速度相撞，我们板块上的这些建筑物还能站得住吗？肯定会把它们全部撞塌，一个不留。”
他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应该这样。我想问一下你是打电话给哪个地质学家的？”
“兰茨博士。他让我不要谈论这件事，只可惜他没有权力给我下命令。”老帕森斯犹豫了一下，说，“我反正无所谓了，我已经活得够长了，但是像你这样健康的年轻人，仍然要面对这一切。”
“是啊。”他答应道。儿子艾德里安可爱的样子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只好继续和老帕森斯谈话，让自己放松下来，“我之所以问这个地质学家是谁，是因为我就认识一个，只是泛泛之交，我对他的了解不多。当然他的名字不叫兰茨，他叫萨顿，马丁·萨顿，他住的地方和我家隔一条街。”
在打电话给萨顿之前，他思想斗争了一个多小时。
“我想了解一些你已经知道的事情，马丁，”在寒暄了几句之后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真想把你的脑子拿出来看看。那个在波谷的城市，或者说是小镇，反正不管是什么东西——我们会撞上它吗？”
萨顿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你也知道这件事喽？”
“没错。”
“政府不让电视台播这方面的新闻。如果有必要的话，报纸也将被禁止报道。我想知道有多少人了解这件事？”
“我也不知道。我们真的会撞上吗，马丁？”
“那可不是我的专长。我只是个地质学家，我研究的是板块。”
“但是你肯定知道。我们真的会撞上吗？”
萨顿叹了口气，“确实有可能，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用望远镜看到的，就这么简单。在波谷里有一个小镇，或者说是一个小城，这个小镇被田地和花园包围着。概率有多大？”
萨顿耸肩的声音几乎都能从电话里听到，“也许有十分之一的概率。”
“有十分之一的概率会撞到吗？”
“不是，有十分之一的概率会错过。昨天他们还说有五分之一的概率了。我跟你说的这些，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我不会的，但是他们告诉你了。那你问问他们，我们的板块会不会破碎？”
又是一阵沉默，比第一次沉默的时间还要长，然后马丁说：“会的。”
“他们虽然这么说了，但还有其他什么内幕吗？如果你告诉我，会对我有很大的帮助。”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必须死守这个秘密。”尽管是在电话里说的，但是萨顿听起来已经彻底绝望了。
“我会的，我发誓。快告诉我吧。”
“他们正在讨论提前把另一个板块打碎的可行性，你懂的——就是那个我们即将撞上的板块。”
“我明白，你继续说。”
“我们应该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应该能把那个板块击碎，分成三块。击碎之后，这三块碎片都会漂移到其他地方，我们很可能一块都撞不到。”
他自己慢慢地点了点头，“即使我们撞上了，撞上三小块造成的破坏，总没有撞上一大块那么大。”
“是啊。”萨顿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当然，他们也在努力为迎接撞击做准备。我们刚刚遇到一个施工队，到我们的办公室里，把所有的东西用双倍的螺栓加固。他们用钢栓把办公桌的腿都固定住，把我们的文件柜都安装到墙壁里或者地板下面。几分钟前我还在看他们施工。”
“我估计施工队也快到我们这儿了。”萨顿说，“但是还没开始。” “你的上司不知道吗？”
“我估计他不知道。”
“我明白。我们的主管肯定要问，给这些建筑物加固有没有必要。再问一个问题，马丁，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关于可行性，他们问你什么了？如何把即将撞上的板块击碎吗？
“没错。也许……听着，我不应该和你谈这些的，但是闷在心里不说实在难受。首先，我必须假设他们的板块和我们的非常相似。因为这是我们居住过的唯一一个板块。”
“当然。”
“假设它们相似，我们必须向地下钻三十多米的孔。我跟他们说，那里的居民肯定不会答应的，他们说要突袭那里的居民。那个板块不是很大，对吧？一千多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士兵整装待发。当我们的板块接近时，他们会乘水翼艇登陆。到时候我也会跟着去。其他人年纪都比较大，遇到这样的事情只能派老家伙上。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岁，但我还是很积极的。”
“那年轻人呢？那些还没毕业的年轻人？”
“不会有年轻人去的。”萨顿的嗓音变得低沉，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有件事我不妨也告诉你——这件事用不着保密。大学已经放弃了地质学，他们要关闭整个部门，即刻生效。”
那天晚上，吃完了牛肉熏香肠和德国泡菜后，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莫娜，“我保证，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信任我的人，但是你还是必须要知道的。”
他把所有的情况都大概说了一遍，莫娜问：“虽然那个人说能行，可这么做会成功吗？”
“也许不会成功。”他停了下来，听着外面的树木在风中低语。这微风马上就会变成狂风了，而且一刮就是一年。因为城市正从波峰飞速地往下冲，“那里的人肯定会看到我们冲过去了，就和我们看到对方在同一条路线上一样。他们肯定会开始祈祷，而且可能为此准备了十年或者是十五年。他们中那些准备好战斗的人们肯定会全副武装，建起屏障防止我们登陆。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和他们谈判。”
“他们完全可以为了我们把自己的板块打碎。”
他点了点头，“是的，他们应该可以。或者我们也可以把自己的板块打碎，但是你觉得政府会答应吗？”
莫娜久久地凝视着他。最后她说：“这太恐怖了！不，政府肯定不干。”
“但是我们可以自己干。”在他和萨顿那段漫长的电话交流中，他已经有了这个想法；他非常渴望这么做，现在他希望能够激励莫娜，让她也接受这个想法。
“可以把炸药安放在我们板块所有的薄弱点上，爆炸所产生的冲力会把我们这片板块和城市分离，偏离即将撞击的路线。”
“可是，亲爱的——”
“艾德里安需要一个美好的未来，难道你想不到吗，莫娜？我们不会只把所住的社区炸开，炸开的区域会足够大。这个区域所有的基础设施足够我们自给自足。到时候我们可以做我们想做的事情，做做买卖、种种花、钓钓鱼。我们要撞上的那个小镇——不管是法国的、比利时的还是哪儿的——那里的人们就能够生存了，他们甚至会繁荣下去。我已经说服了临街的一个地质学家，他觉得这应该能行，他正要过来谈这件事。”
“缓冲器！我们可以建造巨型的缓冲器，带有弹簧的那种东西，或者——或者巨型的气垫。”
他摇了摇头，“我们根本造不出这样的东西，能够对这么大质量的板块起作用。就算我们能造出什么东西，成功地使板块减速，但减速时产生的巨浪会把两个板块都掀翻，所有的人都会淹死，更何况我们根本造不出来这样的东西。”
“可是……”莫娜看起来很绝望，“可是亲爱的……”
他看了一眼手表，“萨顿八点就会到，你没必要为他准备晚饭，有咖啡和甜点就行了，或者蛋糕之类的也行。”
“好的。”莫娜的声音低得都快听不见了。
一小时之后，莫娜说：“你能不能别再这样用手指梳头了？也别再来来回回地踱步了，好吗？”
这是他第二十次看表了，“萨顿今天来不了了。”
“他会来的。”莫娜安慰道，“萨顿肯定会提前十分钟来。说实话，我都快被你搞得歇斯底里了，坐下来放松点，或者——或者出去找个一眼就能看到他来的地方，只要他的车灯在街上一出现，你就能看到，好吗？我真想大声尖叫，但是会吵醒艾德里安的。求你了，亲爱的，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他点点头，突然发现自己又开始用手指梳头了，“好的，我出去，直到萨顿来了我再回来。”
大风呼呼地吹，让这漫漫长夜变得更加寒冷。他走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想：究竟需要多少炸药，每个点放多少？他们会找个化学家来研究一下怎么引爆吗？用硝化甘油炸药还是其他什么炸药？远远地望去，街道上的树木都变得光秃秃的，他只能依稀地看到远处汹涌澎湃的波峰。那些树现在已经变得倾斜，很不正常。明天早上，这些树会发现自己不再朝着太阳。他轻轻一笑。这些自以为是的郊区树木，很少会遇到如此不愉快的“惊喜”。
当再次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发现莫娜已经把窗帘拉上了。他觉得莫娜有点过分谨慎了，但他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责怪她。
又一次来到路边，他还是有点紧张。他屏住了呼吸，因为米勒大街出现了汽车的灯光。汽车慢慢地爬上倾斜的街道，司机还在那儿看门牌号码。不可思议的是，汽车居然在行车道上左右摇摆。
萨顿爬出汽车，然后他们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忘记你住哪儿了，”萨顿说，“而且板块现在的倾斜角度让我有点找不着北。”
他点了点头，“我们所有人都是。我觉得这样对我们更有利。”
“也许你是对的。”一阵大风刮走了萨顿的棒球帽。萨顿赶紧去追，差一点就抓住帽子了，“帮我找找帽子，好吗？我可不想丢了它。” 他们在路边的灌木丛中找了几分钟，萨顿突然直起身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已经直起身了，“警笛。”他指了指东面、东北面，犹豫了一会儿，又指向了北面，“你难道没听见警笛声吗？”
萨顿摇了摇头，“我没听见啊。”
“我可听见了。大概有三四辆警车，而且越来越接近了。”
警车的警笛声越来越响，此起彼伏——然后又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紧张得又用手指梳了梳头发，估计这是最后一次了。
“怎么回事？”萨顿开了口，“难道你——”
没等萨顿把话说完，他转身撒腿就跑，冲向自己的家。门居然锁上了！他拿出钥匙插进锁眼里拼命转动，只听见门锁里钥匙和插销碰撞的声音，但怎么也打不开。显然门从里面锁住了！他的肩膀僵硬得像根木头，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这时，第一辆警车已经出现在街角。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夜空，他想躲起来已经太晚了……
“平稳你妹！”他轻声地说，然后把收音机关了。
他起床，到卫生间刮了胡子，然后穿好衣服。莫娜还在睡觉，她就快到预产期了。她挺着大肚子躺在床上，脸上充满了安详。他能够听到莫娜轻微的呼吸声。他走进厨房，抓起吧台上的早餐面包，脑子里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把汽车发动起来而又不吵醒莫娜。
在行车道上，几条狗正在追逐一个快被嚼烂了的橡胶球。球停止了滚动，这几条狗也停了下来。他捡起球，把它扔向混凝土地面。球弹了几下，又停止了跳动。这球就和莫娜的肚子一样圆，只可惜没那么幸福。他把橡胶球扔进了车里，人也钻了进去。
他踩住油门，扭转了钥匙，发动机发出轻轻的咕噜声。发动机似乎知道，今天的工作很轻松。汽车上了路，郊区渐渐远去，变得模糊不清，这是一种十分熟悉的模糊。
从收费公路向前看，到处是林立的高楼。这些高楼似乎在告诉人们，市中心到了。上一次巨浪来临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巨浪与普通的波浪完全不同，他很难想象巨浪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是他知道泡沫捕获器绝不可能制造出真正的巨浪。城市为了便利，洋洋自得地把这么多高楼大厦聚集到一起，现在恐怕要付出代价了，而且代价可能非常大。 前年，他预见可能会有危险发生，就买了一个黄铜的倾角仪。现在倾角仪正静静地待在办公桌上等着他。倾角仪被他用螺丝紧紧地拧在桌面上，它的长中轴和板块注运动的方向完全一致。他眯着眼看了看指针，然后又拿出放大镜再仔细看了一下。指针居然指在零刻度上，这似乎是一种超自然的预兆。
一条便签出现在他的电脑屏幕上，提醒他板块与海平面之间的角度“即将骤增”，与“以前的角度”恰恰相反。办公室的所有设施都必须根据新的角度实施新的保护措施，相关工作人员要进入所有的办公室进行施工。为了维护公司的利益，上级要求所有员工必须合作。他关掉了便签，唤醒电脑的处理器，然后打开了“莫娜的梦幻小屋”，这座房子的设计图纸正等着他去修改。不过这是他利用工作时间偷偷设计的，如果被上司发现，他设计的东西就不复存在了。
“我可以看看你桌上的小玩意吗？”原来是菲尔。没得到允许，菲尔就把头凑过来看倾角仪。“水平方向！”菲尔开心地说，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板块居然处于水平方向，我这辈子第一次遇到。”
“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遇到了。”他关上了“莫娜的梦幻小屋”，“我们俩都是。”
菲尔擦了擦手，“这跟以往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所有的东西都处于新的倾斜状态。想到屋顶上看看吗，哥们？景色非常壮观。”
他摇了摇头。
如果整个板块被掀翻的话，那确实跟以前大不相同了。菲尔离开后，他才意识到问题很严重。板块完全有可能被巨浪掀翻，一旦板块被翻了个底朝天，所有建筑物都会落到水中。即使没有散架，建筑物也会一直下沉，直到被淹没。海水会立即使电器短路，电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继续运行。几个小时之内房间和走廊里也许会保留一些空气，大部分空气会停留在较低的楼层。他也许会打破窗户逃生；如果他活的时间足够长，他就能游到海面上，到达板块的边缘，呼吸到空气。问题是那里离海面有多远？四十公里，五十公里？
回到家，莫娜估计已经淹死了。如果整个板块真的会翻过来，最好是他还在家里的时候发生。要死就和莫娜一起死，顺便带上还没出世的孩子。
第二天倾角仪的指针不再指在零刻度上了，而放在他桌上的那个被嚼烂了的球滚到了一边。他写了一些信，然后打电话给客户，接着就开始给他的下一个项目画草图。他发现倾角仪表盘上的指针和零刻度线之间的间隙越来越大。
到了星期五，指针不再靠近零刻度线，而且他一眼就能看到表盘上指针和零刻度线之间的间隙。星期五上午大概11点的时候，邻居伊迪丝·本森打电话给他，说莫娜和她隔着篱笆聊天的时候，突然肚子疼，她立即开车把莫娜送到了医院。
他停留了一段时间，回到他的办公桌旁，指针和零刻度线之间的间距不超过一根铅笔芯的宽度，而且指针似乎在那里打颤，这让他想起在买倾角仪的小商店里和店主的一段对话。他问店主为什么倾角仪的量程不能再大点？店主咧着嘴笑了，露出了一排洁白无瑕的假牙告诉他，“因为你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看到更大的量程。”
一条便签贴在他的办公桌上，上面的内容是：他想在转椅上装刹车的要求被公司拒绝了。昨天，他的转椅居然撞开了办公室的门，撞坏了帕特森太太的办公桌。他不得不亲自向帕特森太太道歉，可公司对他的要求却不屑一顾。
下班时，他发现指针和零刻度线之间的间隙大概有三张名片那么厚，不超过四张。
那天晚上，他和莫娜讨论儿子将来的大学和职业，一直聊到儿子喂奶的时间。他们都觉得儿子艾德里安的未来应该由他自己来选择。但是他们的态度、他们对艾德里安的教育、他们在饭桌上的谈话，难道不会对儿子的选择产生影响吗？到了十点钟，他们亲了亲艾德里安，看了看，又忍不住亲了几下。
“晚安，宝贝！”莫娜说。而他也明白莫娜不想让他再看儿子了，所以他说了声：“晚安，亲爱的。”
第二天早晨，在梳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艾德里安，当然还有板块。他已经无法集中精力工作了。越来越多的高楼大厦会被建起来，但前提是必须要有人活下来设计和建造这些建筑物。他的公司从事的就是建筑行业，并且从中获取了不少的利润。他每年会按照自己拥有的公司股份获取红利。
他耸耸肩，把梳子冲洗了一下，然后放到一边。他设计的这种新房子非常棒，附带一个地下室和一间缝纫室，房间足够给五个孩子住。过一段时间，这种类型的房子就要上市了。
工作时，他发现指针不像之前那样靠近零刻度线了。三张名片塞进间隙中绰绰有余，四张估计也能塞进去。
他来到屋顶上，一小群同事正在对眼前壮观的景象叹为观止——墨绿色的海水向四面八方的地平线延伸。戴金丝眼镜的秘书抓住了他的手臂，“我每天早晨都上来看看。我们永远不会再看到如此震撼的画面了，今天是我们在波峰的最后一天。”
他点了点头，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也很高兴。这位ceo的秘书，虽然经常见到她，但是他从来没主动和她说过话，反倒是这个秘书主动来找他。
副总裁把那双宽大柔软的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好好看看，年轻人。看得越远，想得越宽。我们总是需要有雄心壮志的人。”
“我会这么做的，先生。”
然而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看无边无际的大海，反倒在看这些看海的人。收发室的那个雀斑男孩正在吹口哨。而另一边，公司里那位从来不笑的金发美女也站在那儿看。
而老帕森斯则独自一人站在屋顶的边缘。老帕森斯怎么还没退休？显然还没有，他在三脚架上装了一个生锈的铜望远镜，然后通过望远镜看着城市前面那片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深海。
“水里面有东西吗？”
帕森斯直起身来，“当然有了。”
“有什么呢？”
帕森斯用粗糙的手抚摸着几乎看不到的白色胡须，“那里有我一直想看清楚的东西。”帕森斯慢慢地说。
“一条鲸鱼？”他问。
帕森斯摇摇头，“不是，那里一直有反光。你可能以为用一个好的望远镜就能很容易地看清楚，但是只能看见反光。”帕森斯让到旁边，“你想看看吗？”
他弯下了腰，略微地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的焦距。
那是一座城市，最起码说是个城镇，在巨浪的波谷中若隐若现。这个小城有狭窄的街道，大部分房子的屋顶上似乎盖着红瓦。一座白色的尖塔矗立在城镇的房屋和商店之间。就那么一瞬间——也只有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塔尖金十字架上的微光。
他直起身子，喉咙吞咽了一下，好像要把自己看到的都吞进肚子里一样，然后弯下腰继续看。
有个白色的东西拍了几下翅膀，从一间房子的红屋顶上消失了，是一只鸽子，他非常肯定。那儿有很多鸽子和海鸥，在房子和商店上空盘旋。鸽子肯定在屋檐下筑巢，在城镇的街道上觅食。
“你可以到我家里的旧电脑上看看，”帕森斯说，“我有那里各个地方的照片，你想看哪儿就看哪儿。据我猜测那里应该是莱萨布勒·多洛纳（法国地名）。别在意，我没说我说的一定是正确的，这只是我的猜测。你觉得是哪里？”
他摇了摇头，“等我们的板块到了那里，这个小镇应该不复存在了吧？下一轮巨浪肯定要先把它卷走，不是吗？”虽然这么说，可是他发现自己完全不相信刚刚说的话。
“很难说。”帕森斯挠了挠下巴，“总的来说，我们的板块会慢慢地上升，然后快速地向下冲，不留一点儿痕迹，一不留神你已经走了很远。”他转过头去，吐了一口痰，“我们正冲向这个小镇。”
“如果它没被巨浪卷走，如果它还在现在这个位置……我们就会撞到——”
“可能会把我们整个板块都撞散架，我也不太确定。之前我打电话给一个地质学家，他应该懂所有关于板块的知识。可他说他也不清楚，这要取决于两个板块间的相对速度。只有你应该考虑这个，小伙子。如果两个板块以这么快的速度相撞，我们板块上的这些建筑物还能站得住吗？肯定会把它们全部撞塌，一个不留。”
他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应该这样。我想问一下你是打电话给哪个地质学家的？”
“兰茨博士。他让我不要谈论这件事，只可惜他没有权力给我下命令。”老帕森斯犹豫了一下，说，“我反正无所谓了，我已经活得够长了，但是像你这样健康的年轻人，仍然要面对这一切。”
“是啊。”他答应道。儿子艾德里安可爱的样子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只好继续和老帕森斯谈话，让自己放松下来，“我之所以问这个地质学家是谁，是因为我就认识一个，只是泛泛之交，我对他的了解不多。当然他的名字不叫兰茨，他叫萨顿，马丁·萨顿，他住的地方和我家隔一条街。”
在打电话给萨顿之前，他思想斗争了一个多小时。
“我想了解一些你已经知道的事情，马丁，”在寒暄了几句之后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真想把你的脑子拿出来看看。那个在波谷的城市，或者说是小镇，反正不管是什么东西——我们会撞上它吗？”
萨顿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你也知道这件事喽？”
“没错。”
“政府不让电视台播这方面的新闻。如果有必要的话，报纸也将被禁止报道。我想知道有多少人了解这件事？”
“我也不知道。我们真的会撞上吗，马丁？”
“那可不是我的专长。我只是个地质学家，我研究的是板块。”
“但是你肯定知道。我们真的会撞上吗？”
萨顿叹了口气，“确实有可能，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用望远镜看到的，就这么简单。在波谷里有一个小镇，或者说是一个小城，这个小镇被田地和花园包围着。概率有多大？”
萨顿耸肩的声音几乎都能从电话里听到，“也许有十分之一的概率。”
“有十分之一的概率会撞到吗？”
“不是，有十分之一的概率会错过。昨天他们还说有五分之一的概率了。我跟你说的这些，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我不会的，但是他们告诉你了。那你问问他们，我们的板块会不会破碎？”
又是一阵沉默，比第一次沉默的时间还要长，然后马丁说：“会的。”
“他们虽然这么说了，但还有其他什么内幕吗？如果你告诉我，会对我有很大的帮助。”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必须死守这个秘密。”尽管是在电话里说的，但是萨顿听起来已经彻底绝望了。
“我会的，我发誓。快告诉我吧。”
“他们正在讨论提前把另一个板块打碎的可行性，你懂的——就是那个我们即将撞上的板块。”
“我明白，你继续说。”
“我们应该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应该能把那个板块击碎，分成三块。击碎之后，这三块碎片都会漂移到其他地方，我们很可能一块都撞不到。”
他自己慢慢地点了点头，“即使我们撞上了，撞上三小块造成的破坏，总没有撞上一大块那么大。”
“是啊。”萨顿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当然，他们也在努力为迎接撞击做准备。我们刚刚遇到一个施工队，到我们的办公室里，把所有的东西用双倍的螺栓加固。他们用钢栓把办公桌的腿都固定住，把我们的文件柜都安装到墙壁里或者地板下面。几分钟前我还在看他们施工。”
“我估计施工队也快到我们这儿了。”萨顿说，“但是还没开始。” “你的上司不知道吗？”
“我估计他不知道。”
“我明白。我们的主管肯定要问，给这些建筑物加固有没有必要。再问一个问题，马丁，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关于可行性，他们问你什么了？如何把即将撞上的板块击碎吗？
“没错。也许……听着，我不应该和你谈这些的，但是闷在心里不说实在难受。首先，我必须假设他们的板块和我们的非常相似。因为这是我们居住过的唯一一个板块。”
“当然。”
“假设它们相似，我们必须向地下钻三十多米的孔。我跟他们说，那里的居民肯定不会答应的，他们说要突袭那里的居民。那个板块不是很大，对吧？一千多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士兵整装待发。当我们的板块接近时，他们会乘水翼艇登陆。到时候我也会跟着去。其他人年纪都比较大，遇到这样的事情只能派老家伙上。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岁，但我还是很积极的。”
“那年轻人呢？那些还没毕业的年轻人？”
“不会有年轻人去的。”萨顿的嗓音变得低沉，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有件事我不妨也告诉你——这件事用不着保密。大学已经放弃了地质学，他们要关闭整个部门，即刻生效。”
那天晚上，吃完了牛肉熏香肠和德国泡菜后，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莫娜，“我保证，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信任我的人，但是你还是必须要知道的。”
他把所有的情况都大概说了一遍，莫娜问：“虽然那个人说能行，可这么做会成功吗？”
“也许不会成功。”他停了下来，听着外面的树木在风中低语。这微风马上就会变成狂风了，而且一刮就是一年。因为城市正从波峰飞速地往下冲，“那里的人肯定会看到我们冲过去了，就和我们看到对方在同一条路线上一样。他们肯定会开始祈祷，而且可能为此准备了十年或者是十五年。他们中那些准备好战斗的人们肯定会全副武装，建起屏障防止我们登陆。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和他们谈判。”
“他们完全可以为了我们把自己的板块打碎。”
他点了点头，“是的，他们应该可以。或者我们也可以把自己的板块打碎，但是你觉得政府会答应吗？”
莫娜久久地凝视着他。最后她说：“这太恐怖了！不，政府肯定不干。”
“但是我们可以自己干。”在他和萨顿那段漫长的电话交流中，他已经有了这个想法；他非常渴望这么做，现在他希望能够激励莫娜，让她也接受这个想法。
“可以把炸药安放在我们板块所有的薄弱点上，爆炸所产生的冲力会把我们这片板块和城市分离，偏离即将撞击的路线。”
“可是，亲爱的——”
“艾德里安需要一个美好的未来，难道你想不到吗，莫娜？我们不会只把所住的社区炸开，炸开的区域会足够大。这个区域所有的基础设施足够我们自给自足。到时候我们可以做我们想做的事情，做做买卖、种种花、钓钓鱼。我们要撞上的那个小镇——不管是法国的、比利时的还是哪儿的——那里的人们就能够生存了，他们甚至会繁荣下去。我已经说服了临街的一个地质学家，他觉得这应该能行，他正要过来谈这件事。”
“缓冲器！我们可以建造巨型的缓冲器，带有弹簧的那种东西，或者——或者巨型的气垫。”
他摇了摇头，“我们根本造不出这样的东西，能够对这么大质量的板块起作用。就算我们能造出什么东西，成功地使板块减速，但减速时产生的巨浪会把两个板块都掀翻，所有的人都会淹死，更何况我们根本造不出来这样的东西。”
“可是……”莫娜看起来很绝望，“可是亲爱的……”
他看了一眼手表，“萨顿八点就会到，你没必要为他准备晚饭，有咖啡和甜点就行了，或者蛋糕之类的也行。”
“好的。”莫娜的声音低得都快听不见了。
一小时之后，莫娜说：“你能不能别再这样用手指梳头了？也别再来来回回地踱步了，好吗？”
这是他第二十次看表了，“萨顿今天来不了了。”
“他会来的。”莫娜安慰道，“萨顿肯定会提前十分钟来。说实话，我都快被你搞得歇斯底里了，坐下来放松点，或者——或者出去找个一眼就能看到他来的地方，只要他的车灯在街上一出现，你就能看到，好吗？我真想大声尖叫，但是会吵醒艾德里安的。求你了，亲爱的，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他点点头，突然发现自己又开始用手指梳头了，“好的，我出去，直到萨顿来了我再回来。”
大风呼呼地吹，让这漫漫长夜变得更加寒冷。他走在大街上，一边走一边想：究竟需要多少炸药，每个点放多少？他们会找个化学家来研究一下怎么引爆吗？用硝化甘油炸药还是其他什么炸药？远远地望去，街道上的树木都变得光秃秃的，他只能依稀地看到远处汹涌澎湃的波峰。那些树现在已经变得倾斜，很不正常。明天早上，这些树会发现自己不再朝着太阳。他轻轻一笑。这些自以为是的郊区树木，很少会遇到如此不愉快的“惊喜”。
当再次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发现莫娜已经把窗帘拉上了。他觉得莫娜有点过分谨慎了，但他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责怪她。
又一次来到路边，他还是有点紧张。他屏住了呼吸，因为米勒大街出现了汽车的灯光。汽车慢慢地爬上倾斜的街道，司机还在那儿看门牌号码。不可思议的是，汽车居然在行车道上左右摇摆。
萨顿爬出汽车，然后他们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忘记你住哪儿了，”萨顿说，“而且板块现在的倾斜角度让我有点找不着北。”
他点了点头，“我们所有人都是。我觉得这样对我们更有利。”
“也许你是对的。”一阵大风刮走了萨顿的棒球帽。萨顿赶紧去追，差一点就抓住帽子了，“帮我找找帽子，好吗？我可不想丢了它。” 他们在路边的灌木丛中找了几分钟，萨顿突然直起身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已经直起身了，“警笛。”他指了指东面、东北面，犹豫了一会儿，又指向了北面，“你难道没听见警笛声吗？”
萨顿摇了摇头，“我没听见啊。”
“我可听见了。大概有三四辆警车，而且越来越接近了。”
警车的警笛声越来越响，此起彼伏——然后又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紧张得又用手指梳了梳头发，估计这是最后一次了。
“怎么回事？”萨顿开了口，“难道你——”
没等萨顿把话说完，他转身撒腿就跑，冲向自己的家。门居然锁上了！他拿出钥匙插进锁眼里拼命转动，只听见门锁里钥匙和插销碰撞的声音，但怎么也打不开。显然门从里面锁住了！他的肩膀僵硬得像根木头，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这时，第一辆警车已经出现在街角。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夜空，他想躲起来已经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