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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幻》

开博时间:2016-07-01 14: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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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努比斯病毒 加里·库巴(美) 方陵生(译)

2013-06-18 16:35:21
      博比·利文斯顿蜷缩在发出阵阵霉味的壁橱里,紧紧搂着趴在他膝盖上的金毛猎犬普克的脑袋,努力让它安静下来,可男孩自己却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表明他正处于极度的恐惧和愤怒之中。
  他家里来了几个政府工作人员,躲在这个狭小的藏身处,他听到了母亲尖锐的抗议声,以及工作人员宣读官方法律条文的电子放大声音。
  他在脑海里描绘着这些人的样子:脸上戴着防毒面具,整个脸都被覆盖在里面,双手戴着黑色氯丁橡胶手套,脚穿塑胶靴子,手腕或袖口上还缠着一个生物危害检测器……
  来杀狗的人!
  他暗暗祈祷普克能继续保持安静,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普克发出压抑的呜咽声,抬起头来舔舔博比的脸颊,重新将脑袋伏在了他的膝上,它的胸口急促地颤抖了一下,之后就安静了下来。
  我敢肯定,它一定是从我汗水的气味中感觉到我在害怕,博比想着。
  “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普克,”他低声说道,“他们永远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不过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一个小男孩,只能说说大话为自己壮胆而已。如果他们真的找到这儿来该怎么办?他将狗搂得更紧,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人们管这场瘟疫叫做“阿努比斯病毒②”,但这只是比较通俗的说法。兽医学博士弗洛伦丝·惠特曼知道,它的正式叫法是疾病控制中心(cdc)科学家命名的“犬病毒亚历克西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病毒株,就在三个月前,科学家分离出了这种病毒,并追踪查明了人类之前的病毒携带者为犬属动物。
  这是一种感染大脑的新的病毒,尸检分析发现,这种病毒主要感染大脑边缘结构,特别是大脑海马区。病毒已经迅速扩散开来,成为一场普遍流行的瘟疫,至今没有有效的药物和治疗手段。对于人类来说,不幸中的大幸是,这种病毒只是从犬类动物传播到人类,而人类之间则不会轻易相互交叉感染。
  否则的话,我们人类现在已经灭绝了,弗洛③心想。
  她将垂到额前的一缕灰白头发向后捋了一把,再次质疑起自己的职业道德来,不过,还是让那什么职业道德见鬼去吧!她拿起手里的消磁线圈,对准刚从她办公室个人电脑中拆下来的硬盘来回动了起来。几个星期之前,她已经毁去了许多份兽医客户的记录。不过从新闻媒体以及她这个专业圈子里了解到的正式官方消息中,她知道,亚特兰大的cdc人员正在加大对犬类动物主人的跟踪调查力度,最近已组织起数千现场调查人员,将执行新的紧急立法规定作为当前的首要任务:不惜任何代价灭掉所有的犬类动物。弗洛心里将这些人称作“受雇暴徒”。
  她知道,政府调查人员随时都会来,她还知道,接下来的盘查可不会像之前那么客气,会更加严厉,他们不再会接受她那种一问三不知的态度。
  医生为客户保守秘密的神圣不可侵犯权利就到此为止了,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我该怎么去面对?”她反复问了自己有一百遍了。她知道,这场在整个西半球快速蔓延扩散开来的瘟疫,已经夺去了成千上万人的生命,而犬类动物只是这种新病毒的不知情的携带者,它们本身并不出现任何症状,至于在它们之前是否还有这种病毒的携带者,目前还不得而知。
  她暗自沉思着:也许某种不知名的病毒在犬类动物身上已经存在了数千年,如今突然发生了变异,想要尝试一种新的生存策略。在近代历史上,也不乏这种病毒在动物与人类之间交叉感染的例子。从猴子身上传染给人类的艾滋病毒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
  无论病毒是如何起源的,这种最新进化的病毒都以人类为最终目标,它们知道狗是它们感染人类的最佳捷径。弗洛伦丝非常清楚这种病毒对于人类来说是毁灭性的,事实上,感染者的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五十。
  一个人的生命固然重要,但作为一个物种的犬类动物的生命难道不是同样重要的吗?
  还是别多想了,她想,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回答是肯定的。正是这种深植于心底的观念,让她在五十年前就成为了一名兽医,她爱狗,胜过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任何人。
  
  政府工作人员走了之后,博比和普克从躲藏的壁橱里爬了出来,男孩身上的衣服全被紧张的汗水浸湿了。
  “要是爸爸还在家就好了。”他说。
  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说错话了,特别是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妈妈会更加伤心的。果真如此,只见妈妈紧闭着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博比摇了摇头,努力想要收回他这句孩子气的话。
  “对不起,妈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爸爸不在,我们也能行。”
  博比的爸爸在一年多前就离开了他们,早在阿努比斯病毒出现之前,自那时起,爸爸就与他们失去了所有的联系。博比知道,即使爸爸在家也于事无补,给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帮助。爸爸在家时也没怎么真正关心过他们,自从爸爸弃他们而去之后,他们也过得很好。但不管怎么说,那总是他的父亲,尽管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博比还是一直非常爱他的。
  幸亏他们的兽医弗洛博士给了他们一个很重要的建议。几星期前的一天夜里,她气喘吁吁地来到他们家说道:“伊丽莎白,根据我最近对它做的血检,普克并没有出现感染病毒的症状,不过你们得把它藏好了,别让它跑出来让邻居、警察和cdc调查人员看见,我会删除它的兽医记录,但你们得想尽一切办法将它安全地藏好。伊丽莎白,博比,听着,我担心要不了多久,情况会更糟。”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妈妈想办法找人建了个壁橱,并给了那人许多好处让他发誓别说出去。所有的事情都得慎之又慎。
  为了确保狗整天待在家里不出去,他们母子俩精疲力竭,普克非常不习惯在家里卫生间为它洗澡,这与它以前所受的训练不同。普克不断地打喷嚏,博比知道,它受不了为它清洗时浓重的漂白粉味道。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们还得非常小心,怕被邻居听见后报告给有关当局,最近可是有悬赏鼓励人们互相举报的。
  在弗洛博士的帮助下,他们已经获得了假造的兽医记录,证明普克已经被消灭了。但事情会有什么变数,他们也说不准。他们觉得自己已经不能相信任何人了。
  
  弗洛伦丝虚弱不堪地站在被告席后,面对着一位法官。在座无虚席的法庭上,她感觉到自己的孤独,没有家人出席,她也没有任何还活着的亲戚。她没有时间,也从没有考虑过结婚生孩子这一类事情。
  这里也没有她的朋友。当然不会有了,她想。他们不会让她的狗来到法庭上的。
  这就像一场噩梦,她想。但她从没想到,这场噩梦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可怕。
  “惠特曼医生,在法庭最后宣判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法官在椅子处将身体微微前倾,俯视着她伛偻的身躯。
  “如果是你想要听的话,没有。”弗洛伦丝努力挺直了身体,她的声音颤抖,但口气坚定,语含蔑视。
  “很好。”法官皱起了眉头,“被控专业医疗事故,该判决由当地兽医董事会指证支持,该罪名成立;被控妨碍官方政府调查罪,该罪名成立;被控违背疾病控制中心犬属病毒亚历克西斯紧急法案的有关规定,其恶意行为威胁到公民健康和幸福,该罪名成立。请站到前面来。”
  兽医学博士弗洛伦丝·惠特曼缓缓向前迈了几步,在高高的法官桌前停下。法庭指定的律师站在她身旁,扶着她的胳膊,支撑着她饱受关节炎折磨的虚弱身子。
  “法庭宣判如下:被告兽医行医证书被判吊销;在面对法庭审判时藐视法庭,判处一万美元罚款或六个月监禁;在cdc控制‘阿努比斯病毒’行动中有违规行为,根据42cfr399号联邦法规,判处死刑。现将被告移送美国堪萨斯州莱文沃斯县的监狱,并于近期执行判决。愿上帝宽恕你的灵魂。”
  前兽医学博士弗洛伦丝·惠特曼轻蔑地哼了一声。但当法官的小木槌最后重重落下的声音回响在法庭里时,巨大的心理冲击让她一下子晕了过去,法庭工作人员像拎一个破布娃娃一样,提着她瘦弱的身体出了法庭。
  
  博比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必须得离开这里,去哪里都行,就是别再留在这里。
  “我们得往北方去,妈妈,”他求道,“加拿大,阿拉斯加都行。在那儿我们可以找到帮助我们的人,那里的人都爱狗。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帮我们的!”
  母亲的额头上新出现了几道之前没见过的皱纹。“可是去北边先得从这片地区经过啊,博比。我们得让它能够顺利通过边境才行,那些人搜查得很仔细的。我们怎么把它给藏起来?你这么想简直是疯了!我们不能就这么丢下这个家一走了之,以后我们怎么生活下去?”
  “可我们……我们总得试试!”博比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普克立即感知到了博比的激动情绪,轻轻呜咽着,舔着小主人的脸颊。
  母亲低头看着儿子和他的狗。博比心乱如麻,是的,太疯狂了,所有的一切都太疯狂了。如今的这个世界已经疯了。他们已经听说了惠特曼医生被捕受审的事情,他心里很难受,他知道母亲心里也和他一样难受。
  “也许你说得没错,我们是得试试。”她终于说道。博比一跃而起,拥抱着母亲,普克也跳了起来,撑起后腿,和他们母子拥抱在一起。“我的摩根舅舅住在阿尔伯塔省,他也许能够帮到我们,他一向都爱狗。”
  
  “上哪去,太太?”加拿大边境人员从边防站的小屋里走出来,面无表情地向驾驶着四轮厢式车的女子走去。
  “去贾斯帕,”她答道,“我们有亲戚住在那里。”她从车里拿出自己的驾照,博比的出生证明,以及个人持枪证。
  博比看着边防人员就站在离乘客座位很近的位置,心里想着服了镇静剂躺在车上的普克……就在车顶上被绑作一堆的行李箱中。几星期前,弗洛医生给了他们一些强效麻醉剂,她早就想到博比一家以后在需要让狗保持绝对安静的时候,可能会用得着。
  “有没有携带爆炸物、水果、蔬菜、植物和违禁药物和犬类动物?”
  “没有。”
  边防人员沉默片刻,显然注意到了头顶上的行李堆,博比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将车靠右边停下,夫人,只是例行检查,很快的,然后填张表就行了。”边防人员拿着一个麦克风对着屋子里说了几句话,中间夹杂着一些代码和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博比心一沉,我们完了,他想。
  母亲收起手中的各种证明,将车停到右侧路肩上,就在边防站小屋的边上。里面出来一位身材魁梧的边防站人员,留着一脸络腮胡子。
  “你好!耽误你们一会儿,请上这边来,填写一下这张枪支入境表。”
  “好的。”博比的母亲应道,手伸出车窗接过表格。
  博比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她很紧张。母亲颤抖着手填写着表格上的细目,边境人员又绕着车子转了一大圈,然后踮起脚来检查车顶,车顶上响起了行李卷被解开或被提起的声音。
  博比看着那人的肚子紧贴着乘客座位一侧的窗户,想象着他在行李堆中窥探的情景。似乎过了好久,终于听到车顶行李箱被重新合上的声音。边防人员走回到驾驶员一侧,接过填好的表格,扫了一眼,然后默默站在那里,看着博比的母亲,轻轻扬了扬头,皱了下眉头。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她轻轻问道。
  “我的笔,请还给我。”这人说着,伸出手来。
  “哦,给你,我——”
  “谢谢,太太。抱歉,耽误你们赶路了,欢迎来到加拿大,旅途愉快。请注意保持车速和行车安全。”他咧嘴一笑,对着博比眨了眨眼睛,向他们挥手告别。
  幸好,早在几公里外他们就把普克麻醉了塞在了那个最大的衣箱里,然后再放到的车顶行李箱中。也幸好从边防人员所站的角度,看不到他们在衣箱上凿出的几个让普克透气的小孔。
  
  惠特曼医生在写临刑前的最后一封信,是写给当地报社的。
  “大多数病毒都并不笨,”她写道,“无论何时有新的病毒株出现,它们都会迅速而疯狂地变异,无论是人类感染的艾滋病毒,还是猫免疫缺陷病毒(fiv),在最近一些年里,对于被感染者来说,在很大程度上都已经不再那么致命了。在自然选择的过程中,它们已经进化出了一种更好的生存策略。多数情况,一种病毒很快就会懂得,避免直接杀死宿主对它们来说更为有利。阿努比斯病毒来势汹汹的势头也将渐趋缓和,最终这种犬属病毒会变得温和起来,就像曾经选择人类为宿主的其他数百种病毒一样。
  “甚至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作为在人类宿主身上获得一个永久性安全港湾的回报,病毒也会对我们产生一些有利的影响。这种外来物种对人类的影响在历史上曾无数次地发生过,从构成我们人类dna的大量物质中,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一点。”
  她看着囚室四周灰白色的砖墙,又将眼光移到靠近天花板位置的那个小小的铁窗,从那里只能看到一小片天空,给单调的牢房增添了一丝生气。她凝视了一会儿这间被透进来的光线填满的斗室,叹了口气,继续写信。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疾病控制中心很清楚这类病毒袭击事件的最终发展,但从政治的角度考虑,事情已经处于失控边缘。面对立法者的暴怒和选民们的恐惧,cdc如今已经是四面楚歌。诚然,在病毒最后平稳下来之前,可能还有许多人会死去,而且我也完全能够理解,对于大多数犬类动物主人来说,无论他们多有爱心,在关乎他们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安危时,他们也一定会选择认为,自己的生命要比他们宠物的生命更重要。
  “不过,犬主人和爱狗者之间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在以后几个月将要面对的更严峻的考验中,这种不同将更为明显。我只希望,在最困难的情况下,仍然能够有足够多的爱狗者,尽他们所有的力量,无论是合法的还是不合法的,来保护和留存犬类动物这一物种,直到我们能够度过难关,恢复理智为止。”
  一阵窒息感袭来,弗洛伦丝衰弱的心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她努力控制着手中的笔,费力地写下她最后的话。
  “但是,如果我们目前在恐惧之下,不顾一切地毁灭掉所有的犬类动物,这将成为人类历史上最悲哀的一幕。如果天堂不允许狗的存在,那么我死后宁愿生活在地狱中。”
  弗洛伦丝在信的最后签上自己的名字,将它递给在一边惊慌失措的律师,无声地倒在了之前坐着的牢房床垫上。她感觉到心脏最后一下致命的颤动,心中不无解脱和讽刺,她想:至少我逃过了死刑执行人之手。
  
  过了边境后又行驶了几十公里路,博比的母亲将车驶离高速公路,从一条侧道驶上一条伐木业专用的土路,以尽量避免被过路的车辆发现。
  车停下之后,博比从车中跃出,从行李堆中费力地将那个沉重的行李箱拖了出来,放到地上。镇静剂的作用还没有完全消除,普克还有些恍恍惚惚的,不过当博比打开箱盖时,它马上睁开了眼睛。
  “表现不错,普克。”博比抚摸着它说道,“我们还得再走几个小时,伙计,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他们帮着普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让它绕着车子转几圈,又给它喝了一小瓶水,将车厢后部的几个箱子换到车顶上,将普克东歪西倒的身体塞到车子后部放行李的地方,然后将车上安全隔栅的插销插上,让它藏在了车后面。
  他们已经行驶了14个小时,再有8个小时就可以抵达目的地了。半是紧张,半是旅途劳顿,母子俩都已经筋疲力尽了。昨天晚上博比整夜未合眼,一直在担心着这趟吉凶难卜之旅,他知道母亲大概一样也睡不着。
  暮色迅速降临,这地方看起来阴森森的,似乎不是个休息的好地方。他们一人吃了半块块状糖,就算是晚餐了,然后在座位上向后仰倒,合上眼准备打个盹再向前走。
  
  博比被前方黑暗中刺眼的手电筒光亮惊醒,我们睡了有多久了?他想。
  “哦,嚯,德里克,”厢车外面传来一个粗嗓门声音,“看来我们今晚还有点收获嘛!”
  车窗被打碎的声音让博比完全清醒过来,接下来传来母亲的尖叫声。他在座位上转过身来,朦胧的光线中,只见一只手臂从司机一侧破碎的车窗中伸进来,抓住把手打开车门,看见母亲被粗暴地拖出车外,博比大吼起来。
  博比拼命想要打开汽车仪表板上的小隔间,拿出放在里面的手枪。但他还没来得及达到目的,另一双手臂伸进来,抓住他的衣服,将他拉出厢式车,扔到地上他母亲的边上。
  “她长得还不算太寒碜,”第一个男子说道,“你到车上将她的钱包拿过来,这里的事就交给我了。”
  博比竭力想站起身来,眼前一闪,脑子轰的一声,那个叫德里克的家伙将一个硬硬的东西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别乱动,你这个小**!”
  博比想抬起头来,在车厢里透出来的微弱的光线下,瞥见另一个家伙正在解皮带扣子。
  就在这时,普克不知怎么强行从行李隔间里闯了出来,一道黄色皮毛的身影无声地冲了过来,从他在地上的有利角度,博比可以看到它一下就扑倒了正站在车门外的德里克。
  “啊!”德里克尖叫起来,“妈的,是条该死的狗!”
  但是普克的目标显然不是德里克,只是那个倒霉的家伙正好挡在它前面。普克转身扑向另一个人,那家伙正将博比的母亲压倒在地上,撕扯着她的衣服。
  博比趁这个时候,一骨碌爬起来,跃上车子,扑向汽车仪表板上的小柜子,这次顺利弄开了,摸到了里面那把冰冷冰冷的小手枪。他知道,这是他们安全的保障。
  博比躬身钻出车子,这会他的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光线。他转过身来,准备对付就在他身后的德里克,但眼前一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只见那个叫德里克的家伙正惊恐万状地向着停在离这里二十米左右的小货车奔去。博比转过头去看着普克,它的牙齿正深深地陷入另一个家伙赤裸的臀部,这家伙连怒带痛地大叫起来。
  博比的母亲,头晕目眩地一边摸索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努力想站起身来。博比听见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车头灯亮了起来,将他们所有人都笼罩在一片明亮的灯光中。他走了过去,双手握枪,对准正在挣扎着的那个家伙只有5厘米远的前额。博比发现,他的双手竟然一点都没颤抖。
  “普克!”他严厉道,“够了,回来!”
  普克放开了紧咬着的嘴——尽管看上去很不情愿——然后一下子跃回来,站在博比和他母亲身旁,保护着他们。
  “滚开,”他对那人说道,“马上滚!”
  那人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将裤子拉上鲜血淋淋的臂部,蹒跚着走回卡车,低声咒骂着什么。博比看着小货车倒车,在伐木路上向着相反的方向开去,呼啸着拐入前面一个转弯处,消失在暗夜中。
  博比弯下身扶起母亲。
  “妈妈,好了,没事了。我们走吧。”他说。
  
  死亡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弗洛伦丝眨着眼睛,看着眼前豺头人身的奇特而高大的身影。在如此庞大的怪物面前,自己显得如此渺小,原以为自己会害怕,或至少会有一丝敬畏,但她发现自己并不害怕,在这临死瞬间出现的念头是,自己大概进入了古代埃及的神庙遗址中。
  而这个高大的身影……她已经认出来了,正是埃及的豺面神,导引亡灵之神阿努比斯。豺面神的出现真是适逢其时,她想。但是她为什么会看见如此奇异的景象?难道这正是她经常听说过的濒死体验,“隧道尽头的光亮”吗?
  “这只是某种状态下产生的幻觉,难道不是吗?”弗洛伦丝心中另一个声音说道,“是人在缺氧情况下大脑皮层产生的离奇幻象。”
  巨大的人影咯咯笑道,迈着两条粗壮的腿走近她,“弗洛伦丝,我将引领你进入圣地。”
  “谢谢。”
  “亲爱的,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之一。说真的,我已经观察你好久了。”
  “我的朋友都在你的‘圣地’里吗?我一生所爱的朋友们?”
  “是的,它们都在。它们都知道,你一生给了它们多少帮助。继续睡吧,我将作些准备,然后唤醒你,引领你去找它们,你们将永远在一起。”
  弗洛伦丝感觉一道五彩霞光掠过全身,心中充满了快乐与宁静。
  接下来,弗洛伦丝感觉自己的身体剧烈地上下震颤着,一道强烈的白光进入了她的五官意识中。弗沦伦丝转动了一下脑袋,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手术台上,显然这是在医院。她伸出手去摸了一下感觉疼痛的胸口,立即明白,原来是心脏电击除颤手术让她重新回到了人间。
  可恶,她想,原来我没死。
  
  当太阳在东边地平线上刚露出一丝亮光时,博比和他的母亲已拐上了摩根·泰勒家砾石铺就的长长车道。
  摩根舅舅的宅子掩映在数万平方米的一片高大云杉树林中,从公路远远望去,只见树影中透出门廊上的闪烁灯光。博比小时候来过这里,那时他还只是个刚会下地走路的两岁孩童,所以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在靠近宅子时,他立即发现,这里正是将普克隐藏起来的好地方。
  一路开车过来好冷,他在卡尔加里南部的一个冷清的通宵营业的自助食品商店里买了绳子和垃圾袋,凑合着挡在被砸坏的车窗上,但风还是从缝隙处呼呼地灌进来,他们不时被冻醒过来,轮流开车向前驶去。
  舅姥爷摩根在车道尽头迎接着他们。他身材高大,整张脸几乎都隐藏在一丛浓密的灰白大胡子后面,留得长长的白发覆盖在褪了色的法兰绒外套上,他的双眼就像他们厢式车上的车前灯那样闪闪发亮。
  “伊丽莎白,亲爱的,”他说,迎向前来,“我们一直在担心你和罗伯特。把车放到后面停好,然后将普克安顿好。”
  博比的妈妈开着厢式车绕到屋子后面,关上引擎和车灯。母子俩从车里出来,好一会儿麻木的双腿似乎才找到了感觉。摩根上前拥抱了博比的母亲。
  “路上不太顺利?”他看了一眼破碎的车窗问道。
  博比的母亲轻轻点了点头,将脑袋埋在摩根宽大的胸膛前,“很糟糕,摩根舅舅。”
  她压抑地抽泣着,摩根只是紧紧地搂着她,博比绕到车后,将普克从行李堆中弄出来。
  博比带着普克走进摩根的屋子里,沿着一段向下延伸的楼梯下去,打开了地下室的门,博比眼前顿时一亮,蓝眼睛黑色皮毛的是一条西伯利亚爱斯基摩犬,棕褐色的是一条波美拉尼亚种小狗。波美拉尼亚小狗迈着细细的腿飞奔过来,张开嘴,发出一长串叫声,蹲在噼啪作响、熊熊燃烧的壁炉边的爱斯基摩犬只是瞪着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们。
  普克摇着尾巴,谨慎地进入房间,对着屋里的两条狗嗅闻起来,然后互相碰来碰去地交流起来,就像是分别已久的伙伴。
  “我们得让弗瑞克安静下来,”站在博比身后的摩根说道,“叫得人烦心,不过这种狗就是爱叫。阿斯特拉倒总是不声不响的,大多数爱斯基摩狗都喜欢默默地观察,所以它们才是看家护院最理想的狗。普克的性情似乎有些懒洋洋的,是吗?”
  “哦,是的!”博比说道。“它懂得如何保持安静,从这么远过来,它得学会安静。”
  摩根哼哼着不置可否,博比知道,他们得用行动来证明它确实是条安静的狗。
  “这里有坐卧两用长椅,那边还有壁炉可以取暖,”摩根说道,“你就睡这里,罗伯特,你觉得怎么样?上面还有一间客房,你妈妈就住那里,这样安排行吗?”
  “当然行!”博比说道,“简直太好了!我就想和普克在一起,还有你的那两条狗。我会将它们弄脏的地方收拾干净的。”
  摩根笑了笑,然后帮着他们一起将行李包裹搬进来,让他们安顿下来。摩根的妻子,也就是博比的舅姥姥西尔玛,为他们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表示了对他们的欢迎。博比一边搅动着盘子里的鸡蛋,一边不时偷偷地瞥一眼母亲,她显然没心情搭理他,或许在考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这还真是讽刺,弗洛伦丝心想,因为有病而暂缓执行,不过她宁愿一切早早结束,一了百了,但她也想到了一个简单的事实:上面也许有人另有想法。
  她已经被从监狱的医务所转到了附近医院里,那里的条件更好些,可以让她活下去。他们派了几位警察在医院守着她,不是为了防备她逃走——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而是为了保护她不受到公众的冲击。显然,她的案子已经引起了公众的广泛关注。
  许多人想要对她施以私刑,但也有一些人对她尊崇备至。即使是在她神志模糊徘徊在死亡边缘的时候,也隐约听到了医院外公众的大声示威声。
  “安心住在这里,弗洛,”她的律师说道。他将椅子拉到她的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什么都不要担心,我要让你知道,事情已经有了新的进展,一个令人鼓舞的好消息:最高法院已同意对阿努比斯紧急法案中的有限上诉条款是否符合宪法做出裁决,我们据此获准可对你暂缓执行,直到问题得到解决。”
  弗洛伦丝低声呢喃着什么,律师没听清她说什么,低头俯向她,低声询问着。
  “还有人在焚烧我的画像吗?”她重复了一遍,这次清楚多了。
  “现在没有,”律师笑了,“也许会在晚上,干这种事情通常在黑夜里效果更强烈。”
  弗洛伦丝也笑了,然后咧了咧嘴,笑声引动胸口又疼了起来。
  “趁着这时候,尽力再去挽救一名兽医吧。”说着她挥了挥无力的手,让律师走了。
  
  正当形势向好的方向发展时,却很快又变得更糟糕起来。这么快我们的麻烦又来了,博比心想。
  最后几个小时里,博比感觉身上的背包似乎又重了一倍。惠斯勒山冻土带下面山坡上稀疏的林木,都被大雪覆盖着,就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毯子,他带着普克和阿斯特拉一起,在粉末状的深深积雪中艰难地跋涉着。不过那条名叫弗瑞克的波美拉尼亚种小狗却被他塞进了背包里,在这种恶劣天气下,它可是会迷失方向的。
  山上的空气寒冷而稀薄,博比早上带着几条狗从摩根家里出发时就已经发烧了,这会好像烧得更厉害了。他停下来,跪在雪中,喘着气,回想着先前所发生的一切。
  “有件事我得跟你说,罗伯特,”黎明前博比刚一醒来,摩根就对他说道,“我担心这场瘟疫已经蔓延到了我们这里,我刚从贾斯帕的一位朋友那里得知情况可能不太好,我们可能会有麻烦,上面很快就会派人来调查。”
  博比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摩根继续说着。
  “你得带上这几条狗离开这里,直到风头过去,你得翻到山那边去躲一阵子,也许一个晚上就行,也许更长时间。如果我在烟囱里升起绿色的烟雾,你就可以安全回来了。”
  博比默默地看着摩根。
  “孩子,我得留在这里,帮你消除痕迹,让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不让他们跟踪到你留下的脚印。你明白吗?孩子,我就指望你了,带上你的狗,还有我的狗。”
  博比不知所措地点着头,接下来的20分钟里,大家帮他整理行装,好一阵忙碌。背着沉重背包准备出发时,摩根又给他的肩上挎上了一把旧的军用卡宾枪。
  “我知道你带着那把玩具手枪似的小手枪,不过我担心你在山里会……如果碰到什么意想不到的意外情况,不要犹豫,可以用它来防身,我把弹药放在你的背包里。”
  
  太阳已经躲到了西边的山脊下,博比知道该将带着的帐篷支起来了,寒夜即将来临。他晕晕乎乎地将卡宾枪从肩上取下,将它靠在一棵树上,将背包也放在地上,一解开,弗瑞克就从温暖的背包里跑了出来,然后他开始清除周围的积雪,露出下面坚实的土地。
  几条狗也忙着玩它们的新游戏,用前爪拼命地刨着雪,结果却将大部分雪抛到了博比好不容易清出来的空地上。
  博比好不容易将帐篷支了起来,那几根支架的连接方式有些复杂,也不知道弄得对不对,不过好歹总算是支了起来。他在帐篷里将睡袋铺开,钻了进去,整个人都虚脱了。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他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蜷缩成一团,将冻得麻木的双手放在腋窝下恢复知觉。不光是冷,我一定是病了,他想。难道这就是阿努比斯病毒发作的症状吗?几条狗也一起钻进了帐篷,普克和阿斯特拉躺在他身边,弗瑞克则跳上了他的胸脯。
  他记得自己呢喃了一句:“我不会让他们带走你们的,他们永远也不能将你们从我身边带走。”然后看见波美拉尼亚种小狗一对小小的黑眼睛在离他只有几厘米的地方盯着他看,感觉到它嘴里的热气喷在自己的脸上,然后他就晕过去了。
  
  躺在医院病床上,弗洛伦丝有太多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从医护人员对她易怒态度的反应上,她感觉到自己的处境已有所改善。她开始猜测,这些人似乎对她开始有了些许敬意,一位有胆有识的老太太,命运多舛,最终却逃脱了刽子手的套索,这种不可思议的结局给了她对他们不停地颐指气使的机会。
  医院外面的示威者也改变了他们口号的倾向性,正如她预测的那样,阿努比斯病毒来势汹汹的气势已经开始减弱。从病房里的电视里她知道,政府正在大肆宣传,由于他们采取了各项有效措施,并及时公布了公众健康紧急法案等,这场瘟疫带来的美国人的死亡率正在直线下降。
  但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还有许多人对此则是另外一种解释。生物学家正在谨慎地揭示事情的真相。他们认为有证据表明,犬病毒亚历克西斯的毒性确实在减弱,病毒开始采取一种与人类长期共存的策略,它们与人类宿主的关系变得更为温和。
  转机比我预想的来得更快,弗洛心想。
  但这场病毒事件导致的对犬类动物的大肆残杀,以及对宠物主人带来的心理上的痛苦,弗洛伦丝至今仍然无法释怀。
  
  当黎明的曙光透进薄薄的尼龙帐篷时,罗伯特·利文斯顿睁开了双眼。三条狗仍然和他依偎在一起,但在他的眼里,它们似乎有了一些不同,它们不再是一些普通的动物,而更像是人类忠实的伙伴,无论他走到哪里,它们都会一直陪伴着他,即使他已经从地狱边上走了一遭回来。
  烧已经退了,他支起胳膊,嗅闻着清晨新鲜的空气,他的心里充满了希望,他感觉世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美好,他拂着弗瑞克毛茸茸的脑袋,又拍了拍普克和阿斯特拉,移动着僵硬的膝盖爬出帐篷。白雪覆盖的山坡让他领略到大自然的壮观,空气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好气息。
  过了好久,博比拆了帐篷,小心地沿着雪坡下山,从他的双筒望远镜里,他看见远处山脚下摩根舅姥爷小小农舍的烟囱里升起了一道绿色的烟雾。
  
  罗伯特每年都会带着普克,和他的母亲一起,来到弗洛伦丝·惠特曼的墓前,尽管他们来得很早,却还是无法靠到近前,墓前堆满了一束束塑料花和花圈,一直铺展到附近的墓地。  
  经过了那场病毒劫难,罗伯特已经拥有了一种不同寻常的能力,在这些人造花丛中,他能够闻到花的芬芳,如果他努力嗅闻,他甚至能够微微感知到其中流连不去的崇敬爱戴之意。
  在许多事情上,惠特曼医生都被证明是对的。很久以后,在他从医之前的大学生活中,罗伯特才渐渐明悟了这些。他开始思索起犬属动物与人类神圣关系的起源,他想起之前的一些病毒事件,似乎也像以犬属动物为传染媒介的病毒一样,最终也给人类的进化带来了某种特别的好处,并将这些影响深深地植入到了人类的基因中。
  新建立起来的犬与人的关系也在极大程度上改变着人类社会。在后阿努比斯时代,那些受到病毒温和形式感染的人,除了可以闻到漂亮人造花的花香之外,他们还可以闻到更多的气味,他们甚至能够嗅闻到人类的各种情绪,清晰得就像将喜怒哀乐刻写在了对方的额头上一样。他们能够分辨出对方说的话是真情实意,还是虚与委蛇的假话,是真心感激,还是只是略做姿态而已。
  罗伯特觉得,如今的这个时代很有意思,这是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拥有新的社会秩序的世界。最具讽刺意味的是,人类的生理甚至在某些方面后退到了以往,重新获得了在从史前人类进化到现代人类的漫长进化过程中失去的一些宝贵的基因。
  罗伯特回想起,在阿努比斯病毒之后的几年里,他和普克是多么的忙碌,或者说,最忙碌的当属普克,忙着与大清洗时代严峻法规下幸存下来的数百条犬类动物交配,以延续它们的后代。一开始是偷偷摸摸的,公然行动是在阿努比斯病毒的影响完全消失之后。
  对于相信这一切的人来说,在短短一年时间里,犬属动物已从人们眼里的“贱民”升格为“天赐之物”,而自愿接受轻度阿努比斯病毒感染的人也越来越普遍。而对于一些不信的人来说,他们也无法阻止变异的犬病毒阿历克西斯携带着它给予人类的独特礼物,进入整个人类群体中。
  即使是在普克死后,以及母亲过世之后,兽医学博士罗伯特·利文斯顿,仍然经常会来到弗洛伦丝的墓地瞻仰,在今后的漫漫人生中,这位受人尊敬的兽医将永远活在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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