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生命 应厚非
2013-06-18 16:38:03 “关于生命,我们又知道什么,我们注定诞生,然后迎接自己注定的永无止境的生活。每个人都是如此,乞丐如此,帝国高官也是如此,甚至伟大的皇帝也是如此。既然都是如此,那我们在这个不毛之地干吗?难道只是无可奈何地消耗一些虚无缥缈的生命吗?”
编号9527一边发呆,一边下意识地打开操作台。一天无聊的工作又开始了。
对于编号9527而言,人类世界只是飞船编号9527上的全息录像以及脑海里对这些全息录像的重新排列组合。编号9527被分配到编号为9527的飞船上已经一百年了。一百年的时间可以干很多事情,如果在商业行星编号1818上,一个人可以靠低买高卖巧取豪夺,不顾廉耻地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富豪;如果在科技行星编号0101上,一个人只要智商不比编号2222森林行星上的猴子低,至少也能磨练成为小有名气的发明家;而如果一个人有幸留在人类光荣与梦想汇聚而成的主星7788上,他甚至可以通过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变成前呼后拥、手握大权的高官。但编号9527这一百年只干了一件无趣的事——制造行星编号9527。
其实制造行星编号9527很简单,人工智能会负责一切具有技术含量的部分,比如制造大气层、制造氧气、制造水、制造微生物、甚至制造某个既定坐标上一座颇具艺术感且间歇性抽风的活火山或是制造一群看上去很可爱实际上吃肉不吐骨头的小型猫科动物。编号9527需要做的不过是每天起床,打开操作台,按下绿色按钮,然后观察今天人工智能是否像过去——具体来说是像过去一百年那样工作得很正常。实际上,它从来就没有不正常过。
不正常的是编号9527。虽然就本质而言,一百年间的每一天对编号9527来说都是乏善可陈抑或是难以忍受的,但人类的本性决定了他们总是天然地对一些时间节点比另外一些更为敏感,不幸的是,一百年恰恰是其中最为严重的那一个。
“我受够了所谓注定这个词汇以及这个词汇背后令人忍无可忍的难堪与绝望,我为什么必须在这里做一些看似必要实则根本没有意义的破烂事?难道因为注定编号9527是个倒霉蛋,他就只能默默接受注定的命运并且对注定一事感恩戴德、痛哭流涕,然后欣喜若狂地将这一注定保持一百年并且永无止境地继续下去?内心深处没有一丝反抗的怒火、斗争的愿望而只是欣慰于像人工智能一样出色地完成不知道他妈的哪个上帝给予的、注定的命运?”
编号9527有些愤愤不平地咒骂,但是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你又能怎么样?你待了一百年的‘优秀’飞船甚至没有超光速飞行元件,是的,也许曾经有那么一套设备摆在应急储备仓坐标(2534、3678)的位置,但现在,那里唯一存在的不过是一堆就差自己跳出来大唱我就是废物的垃圾,那些垃圾就算丢到行星编号9527上都嫌碍事。承认现实吧,编号9527,你哪也去不了,你连你所在的恒星星系都飞不出去。”
“那么就让我做点与众不同的事情吧,至少再过一百年我还记得一百年前的今天,我为了纪念或是单纯找点乐子,做了点出格的事情。这事情甚至在一百年后,我都能记忆犹新,当我回忆起这件趣事的时候,我还能这么对一百年前的自己说:‘嘿,小子,当年你干得不错啊,这么绝妙的点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不会是从那些无聊的全息录像里找到的绝妙灵感吧?’”编号9527一边喝某种用营养液调配而成的姑且称为茶的东西,一边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干脆在编号9527的行星上雕刻一个以我头像为蓝本的小岛吧,至少未来一百年清晨的每一天,我都能对着自己的脸说一声,编号9527,今天感觉如何?有没有感觉今天的空气果然比昨天更加清新?今天的行星编号9527比昨天更加绚丽多姿?”
想到这儿,编号9527一阵得意,他急匆匆地唤醒人工智能编号9527,“懒家伙,我想要一个以我的头像为蓝本的小岛。立即执行,现在、马上!”
人工智能编号9527沉默了一会,如果它有眼睛的话,就可以看到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在问这该死的命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它没有眼睛。于是编号9527只看到人工智能编号9527的应对指示器闪烁着刺眼的红色光芒。几乎就在编号9527不耐烦地想要放弃的时候,人工智能编号9527说话了,还是那种令人厌恶的、永远没有情感和节奏的声调。“对不起,请求被驳回,您无权修改行星编号9527设计方案。”
事实上,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料。编号9527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关于行星编号9527,自己这个所谓的管理者的权限还不如手上这杯乏善可陈的茶的影响大。上次自己心血来潮想要做一种看似为羊实则像马、温顺可爱得就像天边淡淡云彩一样无公害生物不也被人工智能9527以同样冷冰冰的语调拒绝了嘛。还有上上次,自己不过是想将行星编号9527上坐标(3764、2890)的海滩上的浪花改得稍微澎湃一点,以便很久很久以后前来观光旅游的人冲浪的时候能够由衷地说一句:这个海滩的浪花还真够劲爆的。这小小的、可怜的愿望也无疾而终了。
“那么,我要求在行星9527上增添一棵春天开精致的白色小花、夏天生长出茂密五角形绿叶、秋天结甘甜可口心形果实、冬天也不落叶的大树。”
“对不起……”
“我要求在行星9527上制作一个刻有我编号的石头,不必太大,很小也可以,只要我能用高倍望远镜瞧得见就行了。”
“对不起……”
“能不能在行星9527上增添任何和我有关的东西,比如,某个我的细胞?”编号9527用尽量和蔼可亲的声音建议道。
“对不起……”
“好吧,至少请让我到飞船外面透透气吧,你知道的,总是待在飞船里会把人逼疯的。”编号9527几乎是用令人怜悯的声音哀求。
“对不起……”
人工智能编号9527千篇一律的回答终于惹怒了某个人——那个飞船中曾经只不过想找点乐子,现在几乎狂怒到要原子裂变的人。
“你这该死的人工智能,懂得什么叫做生命吗?什么叫做情趣吗?什么叫做幸福吗?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你就会用那种听着就欠扁的声音说对不起,权限,权限,什么叫权限,当我说我有权的时候,这就是我的权限!你无权干预我,你不过是一件平庸普通的设备,和我手上这杯难以下咽的茶没什么两样,不,你比这茶更不堪,至少,我能在茶里感觉出热度,在你这里只有冰冷的对不起!”
沉默,持续的沉默,这就是编号9527最郁闷的地方,如果自己不说话,这沉默几乎可以持续一万年,想要吵架的意图得来的不过是根本找不到对手的可悲发现!
忽然,一百年头一遭,飞船9527显示屏上出现了不一样的画面。这是一个优雅、高贵的先生影像,是的,这位先生衣着得体,气质雍容,如果全息录像中权贵阶层需要找一个具象化的代言人、一个可以最完美反映人类权贵阶层是什么和如何做权贵阶层的人,那么屏幕前这个人就是完美的典范。
“不毛之地的工作者编号9527,吾将往汝处访问,不必受宠若惊,此次访问并非官方正式访问,因而所有官方文本都不会记录此次访问的任何细节,更勿论那些宇宙全息媒体报道了。汝需做之事只有一件:等待吾的到来。”
全息图像转瞬即逝,编号9527几乎没有回过神来,也没来得及有什么像样点的反馈,比如,是的,先生;是的,大人;或者我一定竭诚为您提供服务;相信您的行星编号9527之旅会给您带来终身美好的回忆等等。
编号9527只是呆呆地对着显示屏,傻子一样目光发直。一次匿名的访问?对边远星系建成遥遥无期的行星和一百年来籍籍无名的工人的匿名访问?如果刚才自己不是听错的话,那个人确实提到了访问两字。
一百年未曾有人访问过这里,连有兴趣通过全息联络器同编号9527打个招呼的人都没有。现在居然有人愿意过来看看,然后对自己说,小子,你在这里过得不错啊?不如汇报一下一百年的工作,让我们看看你一百年来都干了点什么?编号9527几乎无法相信,银河系那么多造星工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着同样乏味庸俗的工作,为什么偏偏自己被选中了呢?
“等等,我真的清楚访问两个字的含义吗?访问会不会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含义呢?”虽然明明听得清清楚楚,但编号9527还是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的眩晕,一百周年纪念日的时候忽然来了这么大个意外,天啊,任何普通的造星工人都会兴奋得找不着北的。
编号9527几乎在突如其来的幸福面前昏迷了一个小时,其后他逐渐缓过劲来,兴致勃勃地将一小时前的通话录像调出来又看了一遍。由于已经预先知晓了谈话内容,这次他显得从容多了。他注意到在威严而雄厚的声音之下,有一个不起眼的编号以不起眼的方式挂在右下角。但在一瞥那串数字之后,编号9527再次陷入昏迷,这次是因为过于震惊、难以接受造成的。那串数字清晰地显示着:编号0001,整个银河系都知道,那个编号只有一个指向——帝国皇帝。
两个星期之后,或许是三个星期之后,对于一个沉浸在巨大荣耀或者说惶恐中的人来说,精确的时间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帝国皇帝、整个银河系最有权势的存在、那个站在已知世界睥睨天下的男人来了。
和编号9527想象的截然不同,帝国皇帝并没有将他好大喜功且风华绝代的无敌舰队编号4444一同带来,也没有随随便便带上一两万从房间整理员、餐点准备师、空气湿度检查员、舰船精确重力平衡调整员到舰船航线修正工、宇宙争端判决官、帝国未来一千年发展前景研判专员、新殖民地与老殖民地之间由于气候与地理造成的可悲的几乎永恒的不可调和性首席专家诸如此类大批随从。
帝国皇帝轻车简装而来。事实上,他是一个人来的。那艘与9527对接的飞船,虽然载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帝国皇帝,但不过是个连编号9527也能看出来的大路货。斑驳的外壳仿佛述说着岁月不堪的磨砺。
“这一点都不贵族。”编号9527后来想,但在当时,帝国皇帝的光辉几乎让他无法正视。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不,这尊神,简直让他脆弱而娇嫩的心脏由于瞬间的致命撞击从后背喷薄而出,让他十个脚趾头紧张地扭成了标准的dna双螺旋结构。
“吾民,毋须惶恐,”帝国皇帝波澜不惊的语调中透着略带疲惫的慵懒,“朕累了,诸事明日再议。”语罢,转身而去。
第二日,编号9527还在踌躇于到底要不要给帝国皇帝送上自己虔诚而卑微的碳水化合物合成早餐时,帝国皇帝已经富丽堂皇地来到他面前,一如既往的威严让人自惭形秽。经过一夜修整,今天帝国皇帝的兴致也不见得比昨天高出多少。“以语言形式呈上你的工作。”他命令道。
可怜的编号9527用了整整半分钟时间才理解帝国皇帝的意思不过是说说你的工作而已。然后他又用了整整五分钟时间,才在自己空空如也的大脑中好不容易捞出几个也许不够庄重,但或许还能够上得了星际舞台的词汇。
“吾、吾皇,我的工、工作是,”虽然有些结巴,不过听到自己终于在帝国皇帝面前弄出了点声响,编号9527感觉好多了,“我的工作是监控人工智能制、制造行星编、编号9527。”
“人工智能?”帝国皇帝皱了皱眉头,“偏远之乡如斯,也有人工智能?”
“有的,就在这飞船上,它叫人工智能编号9527。这家伙很可恶,它什么都不准我干,您看,我不过想在工作一百周年纪念日的时候弄点小花样,比如建个跟我头像差不多的小岛,它也……”编号9527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羞愧不安地低下头,脸比每天清晨必然升起的恒星9527还红。
帝国皇帝显然并不在意编号9527的话,他深邃而睿智的眼睛难掩些许失望,修剪得很整齐的指甲无意识地敲击着翘边的尾裤。思忖了一会,帝国皇帝略微偏头,好像很不经意地问道:“朕记得资料显示,早在三百年前,这艘飞船就因极其偶然的缘故,丧失了超光速设备……”
“确实如此,最尊敬的吾皇,更具体地说,是我来行星9527之前203年,人工智能编号9527出现致命性计算错误,某小行星透过百密一疏的防御网,不幸击中了这艘老旧飞船极为脆弱的超光速飞行元件部分。观看全息录像后,我发现这种问题在全宇宙人工智能体系中出现的可能性还不到1 370 536 875分之一。这也是我那么憎恨这破人工智能编号9527的重要原因之一,一百年了,不能离开此地的我,几乎被它剥夺了所有我可能想到的人生乐趣,比如去时尚行星编号3838一睹美丽的风景,嗯,如果美人也可以称为风景的话。又比如,访问赌博行星编号4141,把一百年都没怎么花过的薪水一掷千金,放纵一把,那种挥霍的感觉也许比观看银河系终结那一刻的炫目极光还要震撼。再比如……好吧,您知道,它几乎让我疯狂,有时候我真想找个什么扳手给人工智能狠狠来一下……”激动的编号9527突然发现,自己又一次不能自已,这恐怕不是个好兆头,太久没见活人使得自己倾诉的冲动比悬浮在流体中的微粒受到流体分子与粒子的碰撞而发生的不停息的随机布朗运动还难于控制。编号9527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言多必失,帝国皇帝可不是新一代优雅温顺的太空揉揉猫,鬼知道哪句话会引火烧身。
“犯错的人工智能,”帝国皇帝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或许这里的人工智能连调一杯口感尚可的碳水化合物茶都做不到吧。”
“完全正确,吾皇,嗯,吾皇万岁”。
“那么,现在请你那傻乎乎的人工智能编号9527,给我来一杯所谓的茶吧,”帝国皇帝忽然换了语气,微微笑道,“我有一个很长的故事要讲给你听。”
那种随意闲散的语法用词,甚至让编号9527有那么一刻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浪迹星际的超级骗子。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帝国皇帝即是帝国皇帝,冒充在任何人工智能面前都是行不通的。
手捧热腾腾的茶杯,帝国皇帝以非常不严肃但异常舒服的姿势斜倚在长凳上。他从别致的口袋里掏出一片白色的药丸,用茶水送服下去,精神仿佛突然好了很多。
“很多很多年前,差不多一千年前吧,人类获得了伟大的成就,或许你也曾从零散杂乱、道听途说的历史书或是某些粗制滥造、耸人听闻的模拟剧中有所耳闻,有人通过不厌其烦地排查浩如烟海的人类基因代码,最终找到了那串上帝刻意隐藏的钥匙——后来大家称为生命开关的基因。只需经过一次略显狡黠的精巧基因修正手术,多少个世纪以来,人类终极追求的永生,就能够突如其来又理所当然地实现了。”
帝国皇帝在久远的记忆中恍惚了一会,接着说了下去。
“刚开始的一个世纪,我选择成为歌舞明星。我周旋于经纪人的盘剥、其他明星的排挤、包装公司的无理要求之间,我不知疲倦地表演,以华丽的舞姿与优美的歌喉捕获每一颗少女渴望的心。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一百年后,我成功了。第1001次站在穷奢极欲的个人演唱会舞台上,当所有的镁光灯超新星爆炸般绚烂地倾泻在价值不菲的演出服上,我这个集万千华丽与宠爱于一身的大众偶像,忽然感觉很疲惫,很空虚,我受够了重复的生活,于是不辞而别开始了新的生活。
“第二个世纪,我想成为商业巨子。我不辞辛劳地了解每个星球的需求与要求、设计产品生产和推销方案,不辞辛劳地组建最具活力的星系辛迪加垄断公司、贿赂所有可以贿赂的商业官员。一百年后,我再次成功了,我的公司业务遍布银河系,几乎每一个星球上称之为人的生物都使用过我公司的产品。我的资产多到可以买下整个银河系。其后我每天的工作不过是在硕大的办公室无所事事地看账户上的数字不断上跳。于是,疲惫的我再次放弃一切选择离开。”
“陛下,不得不说,您的生命真的太精彩了!”编号9527讨好地说。
“精彩?”帝国皇帝笑了笑,“第三个世纪,我尝试着当一名探险家。我孤身一人驾驶着武装到牙齿的先进飞船,飘泊于人类已知世界的最边缘。在这些边荒之地,我发现了陌生的山川河流、森林湖泊、飞禽走兽、花鸟鱼蛇甚至具有初步智慧的异星人。我也曾在一百年间流连于异星的壮美与神奇,但最终,我再次厌倦了,带着疲惫与失落,我再次回到了人类世界。”
“第四个世纪,我选择当个平凡的农民,我躲在不值一提的边缘行星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经过几十年的努力,成千上万的牛羊漫步在我的庄园,而田地里的蔬菜瓜果多到我还来不及看一眼就已经生于尘土而又归于尘土。但我的心再次感到疲惫,那种一个人飘荡在宇宙中无依无靠的疲惫。我想要知道,生命的意义究竟在何处,我们因何而生,为何而生?”帝国皇帝的脸色渐渐有些发白,刚才异样的神采萎顿了许多。
“于是,第五个世纪,我隐藏于一所大学,孜孜不倦地汲取人类历史的宏大叙事与只言片语,希望通过自己的艰辛努力,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的原因与意义。”
“您又成功了?”编号9527好奇地问。
“不,一百年时间,我阅尽人类史书典籍,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类的秘密,人类像是永恒地重复着生老病死的命运,将有限的生命虚耗在已经被前人所证实的错误之上,即便偶然取得一两处微不足道的进步也多半在一两代人之后消弭于无形之间。
“困惑的我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间遍寻宇宙间最为人所崇敬的智者,想要一吐我内心深处最疲惫的困惑,探求最接近光明与希望的智慧真理。”
帝国皇帝话语中不无苦涩,“我震惊地发现,除了那些冠冕堂皇之下,巧言令色的江湖骗子外,那些在宇宙中声名远播的智慧之人早已随风而去。他们根本没有选择永生而是死亡!”
“选择死亡?”编号9527有些不相信,死亡这个古老而陌生的词汇在人类永生的时代居然还具有实际的意义。
“是的,我又整整用了一百年,才在一块无名石碑前,明白了智者选择死亡以及生命本身的奥妙。”帝国皇帝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他的眼眶中却闪烁着喜悦的光。
“那块石碑模糊而深刻地写着:生命因死亡而完美。瞬间我顿悟了,没有死亡的生命是不完整的!只有死亡才能赋予生命以完整的意义。当人类意识到当前的生活只是转瞬即逝的过程,死亡将不可避免地成为每个人无可奈何的归宿时,人类才会珍惜当下,才会感觉到一分一秒的流逝都弥足珍贵。如果,如果没有死,人类和宇宙间任何一块飘荡于虚空中的石块有何不同,生命需要死亡来完成其终极的壮美!”
编号9527愣在那里,他那疏于锻炼、快一百年的脑袋,几乎被离经叛道的汹涌资讯给弄短路了。死亡?完美?生命的意义?帝国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啊?
“可悲的是,”帝国皇帝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疲惫,全身微微有些颤抖,他低声说,“当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人类在科技的道路上已经走得太远了。不死的人类不再需要冒着某些机密技术失传的危险,让一代又一代的后起之秀重复学习已有的科技了。如果说前永生时代科技迈着‘一二一二’的小碎步缓步向前,那么永生时代的科技已经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持续了千年。
“就在这个过程中,另一项伟大发明诞生了。”帝国皇帝自嘲地说道,“人工智能,就像字面上所显示的那样,一种在某些方面比永生人类更为智慧的类人体机械诞生了,它的优点在于帮助人类,它的缺点在于它事无巨细地帮助人类,以至于它——从根本上剥夺了我们选择死亡的权利。
“无论是跳楼还是割腕,坠海还是切腹,任何一种可以想到自杀的方式我都尝试过,可惜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网将一切危险防患于未然。当锋利的刀口与腹部距离低于0.1宇宙标准厘米时,当悬崖峭壁的最边缘逼近身体的重心时,你会发现一股无法控制的神奇力量又一次及时阻止了你所谓的不理性行为。”
帝国皇帝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几乎是用唇语的方式继续着自己的故事,“在各种绝望的尝试无情消耗掉我所有希望的那一百年里,我几乎崩溃,我哭喊着乞求人工智能能够放我一条死路,让我作为一个人类个体自行选择自己的归宿,但是我得到的不过是一句冷冰冰的对不起而已。人工智能刻板的程序早已注定我的哀求得不到任何一点点廉价的同情与怜悯。
“最后,我收起眼泪,发誓要找到一种实现最终归宿的方式。于是,在第九个一百年里,我强打精神,精心伪装、工于心计,经过大大小小几十次令人感怀的选举,以及十多次不大不小的残酷宫廷政变,终于登上了全宇宙最有权势的帝国皇帝宝座。在这个位高权重的皇帝宝座上,我一次次苦苦寻求破解人工智能之道,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重新开始。终于,我找到了这里,行星编号9527,确切地说,是这里老旧的人工智能编号9527。”
帝国皇帝突然发狂般地大笑,他的面容霎时狰狞可怕,“是的,人工智能编号9527,那次意外的小行星撞击毁掉的不仅是你飞船上的超光速飞行器,还有你的自动程序更新系统!三百年没有更新的你,已经无法预见我三个小时前和你制作的那杯味道可憎的茶一起服下的毒药将最终要了我的命了!”
激动的帝国皇帝看来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他的嘴角已经淌血,他的瞳孔即将放大,他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抽搐,一切生命体征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末路。
“我很后悔发现了那串上帝刻意隐藏的生命开关。”帝国皇帝惨淡一笑,离开了人间,留下怅然若失的编号9527,苦苦思索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