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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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平米的国王 墨小邪
2014-07-01 17:46:30 国王躺在床上，他就要死了。
像每一个快要死的人一样，他情不自禁地开始回顾他的一生。他自幼博览群书，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书本上，所以他总能做出英明的决策；他有勇有谋，他的一生主动发动了五次战争，迎接了155次大小敌国的挑衅；他处理了五次不同的经济危机，一次次下达了促进工业发展的正确命令；自然，也有人想谋权篡位，但是被他整治得灰飞烟灭。
可是如今，他只能躺在这九十平米的房间里。
不，事实上，他已经在这九十平米的房间里过了一辈子。
从他出生开始，他就一直在这间屋子里。这间屋子，有五个大小不一的区域。他熟悉地记得这房间中每一寸地板的触感。
休息区正中是一张床，床上有玻璃罩。这让他的床看上去更像一个蛋。这个蛋的蛋壳可以开闭。从小到大，他就是借由这个蛋，从“鸡蛋”、“牛”一步步学到认识星座、物理。这个蛋是他的摇篮也是母亲的怀抱。“蛋”的旁边是一把可以移动的智能椅子。曾经，他就是扶着这把椅子蹒跚学步，母亲的投影一直在他身边陪伴他。他可以触碰到与实体极其相似的温暖的手。长大后他也是坐在这把椅子上通过眼前的大屏幕操作整个王国。他头顶的天花板上有许多机械手，只要他需要，不同的机械手就会帮助他完成不同的事，比如穿衣、打针。生活区的一角是洗漱用的，机械手仆人们永远让它们万分整洁。
房间左侧是生活区，如果有需要，国王的餐桌会从地板下升起。从生活墙中可以拉出各种折叠的健身器材。一扇玻璃窗镶嵌在生活区的墙上，玻璃窗外是无边的花海，偶尔有一只蝴蝶飞过。除了健身器材跟玻璃窗，展示柜里还有一个八音盒，那是他童年最美好的玩具。
精美的八音盒。只要上好发条，立着脚的小人就会随着丁丁冬冬的声音旋转跳舞，跳啊跳啊，怎么也跳不出盒子去。
“国王陛下，您是否需要我再为您做点什么？”一个温柔的女声对他说。它是银河一号，在这间房里陪伴了他一辈子的人工智能。随着它的说话，天花板上伸下一只机械手固定住了他的胳膊，同时精准地在他的动脉里扎进了一支维持剂，可是这一针是徒劳无功的。
“一号……我就要死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就这么要结束了。”国王说。
银河一号沉默了，作为一个人工智能，不知道它是否也有人类的哀伤。
“我就要死了，你能说实话吗？”国王问。
“您在说什么我的陛下？”银河一号问。
国王环顾四周，所有的物品都是那么的熟悉，包括窗户外飞过花海的那只蝴蝶。
“一号，我的记忆力似乎不错。”国王说。
“是的陛下。您一直是个很聪明的孩子。”银河一号回答。
孩子？恐怕只有银河一号会这么称呼他吧。
国王缓缓地叹了一口气，道：“我都要死了，你就真的不愿意跟我说实话？——好吧，我来说——一号，那只蝴蝶，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注意它了，尽管你特意选择了不起眼的灰褐色蝶。我查过，它是一只长尾弄蝶，蝶翅上的鳞片有青绿色的光泽，这个种类蝴蝶的最大特色是飞行轨迹飘忽不定。可玻璃窗外的这只，每隔46小时28分钟会出现一次，而且每次都是相同的飞行轨迹。最离奇的是，这只蝴蝶飞了整整六十六年。
“我是一个国王，只要我想见某位臣子，你就会为我传召。可是我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真实的子民，我见到的都是你播放出来的立体投影。一号，你真粗心，你剪切出来的所有影像都是固定的，六十六年了，我的财政大臣没有变老；我的将军们连衬衫上的褶皱都没有变过；我的妃子们也全都年轻漂亮，可是不管我什么时候见到她们，她们都穿着同一套衣裳。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山珍海味，可是我每天吃到嘴里的都是你送来的仿真营养液。
“你每天都为我安排了不同的惊喜，或者是邻国挑衅，或者是有智者上门，或是后妃争宠。我像一个真正的国王那样忙碌而充实。
“可是一号，我已经要死了，我不想再被继续骗下去。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我到底在哪里？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走到外面一次？哪怕我一碰阳光就会变成灰？”国王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脸色变得苍白。对于一个弥留之际的人来说，这样的运动量已经不亚于登上喜马拉雅山。登上一座山不可怕，对于国王来说，可怕的是猜测真相的不安。他不愿意麻木地死去，又害怕真相太过可怕。
他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时间过了足足一分钟，这一分钟里，银河一号再次为几乎虚脱的国王注射了一针维持液。国王觉得自己的心跳渐渐恢复平缓，而且有越来越平缓的趋势。
“你不是国王，这里不是王宫，没有子民也没有后宫。”银河一号的声音终于响起。
国王嘴角咧动一下，痛苦地道：“我……就知道。”
“这是飞艇132号，我是这艘飞艇的守护程序。”银河一号继续说，随着它的话语，玻璃窗上常年播放的花海影像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偶尔有巨大的不规则行星与船舱擦身而过。
原来，玻璃窗便是飞艇的舷窗。
“那我究竟是什么？被放逐的犯人？”
“不，孩子。”银河一号说，“很多年前，你的母星发生了战争，仅仅十二小时，战争就进入了无法控制的局面。你的父母亲以及一些跟他们一样热爱和平的人在战争一开始就闻到了毁灭的味道。于是，他们在最后关头启动了我们。我们是特殊的智能，我们体内的能源能让我们在宇宙中马力全开地飞行一万年，而且我们还拥有光成系统，只要条件合适，我们就能用光补充能量，进行自我修复。我们被设计得几乎不死不亡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的舱内都搭载着数百个像你这样的生命。就算母星在短时间内被毁，拥有强大智能系统的我们也能在茫茫宇宙中为你们寻找一个合适的落脚点，并传授给你们所有的母星的知识，保护你们适应新的星球。
“但是，在长途的旅行中，偶尔也会出现特殊的情况。比如说这次，因为一次被小行星刮擦后自我修复不及时，你提前出生了。”银河一号说。
国王笑了。原来他的一生只是一个意外。
“你不应该让我苏醒，让我死于一个胚胎的形态或许更好。”国王喃喃地道。
“你的母亲不是这么说的。她说每一个孩子都应该有出生的权利。在最初设定的时候，你的父母亲便设定，如果有孩子出生了，那就为这个孩子编造一个国王的人生。”银河一号说，“还有，你的父母亲说，他们爱你。”
机械手指向生活墙，在暗淡的舷窗旁，一个银质的八音盒丁丁冬冬地响。国王似乎看见了一个长发的女人，温柔地抱着还是婴儿的他。女人踮起脚尖轻轻地旋转，转啊转啊。至少，有人真的爱过他，这是真实的。国王苍老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这一次，他的眼睛再没张开……
银河一号料理完国王的后事，整个状态又切回出发前。按照初始记忆程序，船舱里出现一段立体的录像。
“设定下一个复苏者。时间为三十年后。”女人说。
“亲爱的，这样会不会太残忍？这些孩子是无辜的！”一个男人说。
“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银河一号的思维系统不会在长时间半休眠过程中老化。”女人说。
男人叹了一口气，偷偷地将一个八音盒放在了固定架上。顺手上了上发条，八音盒里的小人转啊转啊，一脸微笑。
男人也转身离开，在他关门的刹那，有一只长尾弄蝶自由地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