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乐吾生
2014-12-12 09:53:30 无尽的星海,漂流,漂流……
黑暗的旷野,冷寂的虚空,如同蜉蝣般寄生于星际的飞船,尽管是以光速在不断飞驰,但在傲慢冷酷的宇宙看来,与那蠕动的虫子并无甚差别。人类与其说是在星际间穿梭,不如说是在一个没有底的深渊缓缓下沉,永远无依无靠。
与机器人的战争几乎摧毁了整个家园,也彻底摧毁了人类的狂妄。惨胜之后,仅存的人类面临着末日的煎熬,新的世界,成了人们幻想中的天堂。然而要在茫茫宇宙中寻找到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难度不啻于在沙漠中拾取一粒特定的沙,人类只能通过增加基数来扩大这种概率。
十万,这是人类的极限了。十万的独行者飞船被制造,以光速运行的飞船只能承载很少的重量,而人类又刚刚从对机器人战争的噩梦中醒来,对机器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所以,独自操控飞船的宇航员便成了最大的难题,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根本无法满足需求。于是,很多的志愿者便加入了这一行列。
然而,即使在短短的模拟训练过程中,宇航员们也难以忍受那种孤独,在一个封闭的小盒子永无止境地孤独漂流,时间一长,任谁都会疯掉!
成百上千的人患上了轻度的解离症,出现幻听等症状,经常一个人喃喃自语,这使得探索的任务根本无法继续。世界政府一筹莫展,最终不得不问计于希尔顿教授。如今被冠以“刽子手”、“恶魔”称号,监禁在星际监狱的希尔顿在战前是一位科学名流。他拥有旺盛的精力、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严谨坚定的思维,他擅自完成了机器人人格化的关键步骤,这个狂热的科学家可以说是战争的直接导火索。
“哼,答案很简单,”希尔顿带着一贯的微笑道,“遵循进化的选择!”
“你是说?”特派代表伊恩疑惑了。
“未来的星际时代也许永远也不会消失,人类文明很可能会以漂流者的形式继承,孤独是一个必须克服的瓶颈。而我们现在的独行侠们,经过孤独这一自然选择,所发生的人格分裂,可能正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所在。”
伊恩吃惊地瞪着他,身子不由得微微颤抖。
“哈,没错,就是人为地在身体内植入第二个灵魂,或者说意识,正如我当年对机器人所做的一样。”希尔顿得意地狂笑,“哈哈哈,时间会证明一切……”
伊恩背后的助理蒂娜浑身颤抖,尖声叫了起来:“恶魔,你这个恶魔……”
薇罗和妮卡是一对姐妹,当然,是她们自己选择的这一关系。
薇罗作为姐姐,平素总是很威严,在二人近来越来越少的交谈中,也总是占上风。妮卡却柔顺许多,虽然她很想与姐姐说笑,最终却总是在姐姐的威严下更多地选择了沉默不语。
“姐姐,今天是第五年了……”妮卡怀着复杂的心情说道。
“嗯。”
“五年的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现……”
“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
“我知道,可是,你说我们会这么漂流到什么时候?”
薇罗头也不抬,冷淡地说道:“我怎么会知道,一直到死吧,死了还是像这样游荡。”
“是啊,姐姐,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是吗?”
妮卡眨眨眼睛,微笑道:“幸好有姐姐你陪着我。”
薇罗依旧冷冷地说道:“这句话你说了好多遍了。”
妮卡扑哧一声,露出孩子般顽皮的笑脸道:“每次说完你都会说这句,你也说了好多遍了。”
薇罗明显有些不耐烦,摆摆手道:“好了,别闲扯了,该去检查一下接收器了。”
二人一同来到控制室,薇罗望了一眼显示屏,屏上那条波动的曲线如同往常一样,像一条死蛇蜷缩不动。薇罗机械地在日志中记下,“第1461天,接收器接收显示识别级数c,无规律,无智能生命存在迹象。”
妮卡松了口气道:“五周年纪念日,并没有什么惊喜。不过也好……”薇罗皱眉道:“有什么好?你愿意一辈子在这里漂流?”
妮卡轻叹道:“姐姐,习惯了这种生活,我发现它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可怕。相反,我倒开始对发现其他生命害怕起来……真的,姐姐,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与姐姐之外的其他人接触。”
薇罗冷哼一声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别忘了我们的使命。”
妮卡听出薇罗话里的不快,马上乖巧地闭上了嘴。
毫无意义的时间流逝……
“姐姐,生态室里的那盆花今天会开,我们去看看好吗?”妮卡温柔地问道。
薇罗淡然道:“好吧,不过得先到控制室记录今天的状况。”
二人记录完来到生态室。
“哎,还是没有开啊,这里毕竟环境不好……”
薇罗静静地望着那朵待放的花苞,淡淡地说道:“至少它意志很坚定,很专一,可以自己作主,纵然无法开花,纵然最终枯萎,也是好的。”
妮卡默然无语,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薇罗似乎觉察到了她的想法,轻叹一声道:“走吧。”
“啊,等等,它开了!”
两人停住脚步,蹲下,紧盯着那朵白色的花骨朵。
花瓣仿佛在轻轻地颤抖,慢慢地展开……
这一刻,宇宙仿佛不再那般冰冷,仿佛只因为这一朵花,整个世界便变得明亮了,温暖了。
飞船继续漂流……
“姐姐,你又开始盯着项链发呆了,到底这条项链有着怎样的故事呢?”妮卡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个人罢了。”薇罗很快将项链收了起来。
“是一个男人吗?”妮卡继续追问。
薇罗又开始不耐烦起来,“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管那么多。”
妮卡张张嘴刚要说话,忽然一阵急促的警报声打断了二人。
响亮的嘀嘀声在这空旷的宇宙星海中响起。
二人忙跑到控制室,瞬间被显示器上的景象惊呆了。
曲线波动达到了顶峰!
aaaaa级!
薇罗张大了嘴,惊讶道:“这……这不可能,5a级?那便是说,接收到了与我们发出的一模一样的讯号!”
妮卡脸色一变道:“难道是遇到了其他的独行者飞船?”
薇罗摇头道:“这不可能,独行者飞船是发散状向宇宙空间行驶的,怎么可能会遇到其他人!”
“可是,5a级的强度,只能是与我们同样的讯号,不可能存在其他智能生命、而且又恰巧与我们选择了同样的讯号吧?!”
薇罗镇定下来道:“也许是接收到了我们的讯号再以同样的讯号回应吧,我试着解码出来看看。”
她熟练地操纵着各种仪器,将接收到的讯号经过过滤加工,慢慢地解码到显示器上。
妮卡呆呆地望着她,心中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和恐慌。
“这……果然是地球发出的讯号,不但波段频率,而且信息内容都一样……”薇罗激动得满脸通红,忙试着分析讯号来源。
忽然,一个讯号被机器自动解码出来,显示在了显示屏上。
“嗨,你好!”
薇罗双手有些颤抖,紧紧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回应道:“你好,你也是地球文明派出的探索者吗?”
等待回复的那段时间,薇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妮卡却呆呆地站着。
“是的。”
薇罗松了口气,又忙问道:“探索者们是发散分开的,时隔五年,你怎么可能会接触到我们的航向呢?”
“哦,我手动操纵飞船偏离了预订的航向。你刚才说‘我们’?”
薇罗一怔,忙回应道:“是的,我叫薇罗,我和妹妹妮卡……”
“我明白了,我只是一个人,名字是卢卡。”
“一个人,这不可能。”
“哦,我是第一批志愿者,那时候还没有双生计划。”
薇罗惊讶问道:“你是说这几年你一直是一个人?”
“是的。”
“这太可怕了……”
“我是个男人嘛。”
薇罗一笑,心想你若不害怕孤独,又何必擅自偏离轨迹呢!
妮卡忽然说道:“姐姐,好久没见你笑了……”
薇罗一怔,淡然道:“只不过太意外了。”
妮卡打断她道:“为什么刚开始他说你好的时候,你没有纠正他应该是你们好呢?”
薇罗愣在了那里。
“嗨,卢卡,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你休息。”薇罗又一次回到了控制室。
“啊,不妨事,我已经休息得够久了。”卢卡轻快地说道。
薇罗一笑,继续说道:“你说,飞船有没有对接的可能性。”
答复过了半晌才打过来。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薇罗脸色一暗,叹息道:“是啊,其实我也知道,不过……能有个人这么聊天,已经很好了。”
妮卡咬紧了嘴唇。
“你比我好多了,平日里还有你妹妹嘛,我就一直是一个人。”
薇罗怔住了,漫不经心地回复道:“是啊……”
“哎,你妹妹不爱聊天吧,从来没见过她说话呢。”
薇罗脸色发白,抬头问道:“妮卡,你要不要跟他说两句话?”
妮卡仍咬紧了嘴唇,缓缓摇了摇头。
薇罗冲着她笑了一下,回复卢卡道:“她确实不太爱聊天,尤其是与陌生人。”
“哦,那好吧,其实我倒是个很爱交朋友的人。当年在地球上,战争爆发之前啊……”
薇罗静静地听着他滔滔不绝,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姐姐,这么长时间你第一次对我笑,竟然是为了我不与那人聊天……”这句话是藏在妮卡心中的,她没有说出来。
“姐,那盆花又到了开花的时候了,我们再去看看好不好?”妮卡仍在挣扎着。
“啊?好的,不过得先听卢卡说完他的故事。”薇罗漫不经心地回应道。
“不行,我要去看那盆花!”妮卡第一次发火了。
薇罗怔住了,半晌才缓过神来道:“好吧,不过要先跟卢卡说声抱歉。”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要等你呢?这具身体可是我的!”妮卡忽然变得疯狂了起来。
薇罗满脸通红,争辩道:“什么时候是你的了?一直以来,你都听我的话,我说去哪里你才能去哪里,身体早就是我的了!”
妮卡哭了出来,抽泣道:“那是因为我把你当姐姐,我自己选择听你的话,可不代表你就是这里的主人了!”
薇罗冷笑道:“那你去看花啊,你试试啊!”
妮卡愣住了,任凭眼泪静静地流下,姐姐,我心甘情愿听你话,一心一意对你好,可是你就这样对待我吗?
薇罗见事态已然无法挽回,冷哼一声,继续转过头去跟卢卡聊了起来。
姐姐,你逼我的……
薇罗忽然感觉自己浑身不受控制,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停下,停下!妮卡,你要做什么?”
身子仍在自己往前走着,这种无助的感觉让薇罗从心底感到恐惧。
“妮卡,你太过分了,你居然不听姐姐的话!”
薇罗大声喊叫,身子却仍旧走出控制室,将房门重重地关上了。
“妮卡,你……”
二人来到生态室,在那盆花前慢慢蹲了下来。
“啊,姐姐,我们又来早了呢,花还是没有开呢。”妮卡笑着说道。
“妮卡,你到底想怎么样……”
“依照自己的意识枯萎,姐姐,这不是你最羡慕的吗?”妮卡仍旧是一脸孩子般的笑意。
“停下,停下!”薇罗无助地大喊。
二人的争执声渐渐变小,慢慢的,整个宇宙仿佛又回复了平静,一如创世之初。
那个娇小的身子静静地倒在那盆花前,花朵仍是没有绽放。
独行者飞船在整个宇宙中继续漂流。
薇罗妮卡在那小盒子里永远地漂流着,慢慢地向宇宙深渊的最深处滑落。
那朵花终于开了,可是已经没有了欣赏它的眼睛。
控制室里,显示屏上的曲线仍旧如同一条死蛇,蜷缩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