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 刘洋
2013-09-05 17:01:43 我再次用手在面前挥了挥,想赶走那些讨厌的白色絮状小团。它们在空中悠然地飘荡着,像雾一样。
从基站出来就是这样了。刚开始我还很纳闷,试着用手去抓住这些不停在我眼前晃着的小棉球,可是它们轻易地从我的指尖穿过,像幻影一样,完全没有真实的触感。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这么多飞絮一样的东西啊?”我问旁边的一个戴着眼镜、靠在铁栏杆上看书的大男孩。
“没有啊,哪有什么飞絮?”
“那里……这里……还有这个——这个不是吗?”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把书页合起来,书上的文字迅速消去。他调出了封底的全息摄像头,对着空气眨了一下眼,一个三维的立体影像顿时从封面上投影出来。他把影像推给我,说:“哪里有飞絮,放大给我看看。”
我把手伸进三维影像,然后僵住了。那里面没有白雾。
我的眼睛欺骗了我?
再一次用手徒劳地在面前挥了挥,我在公园中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我犹豫着现在应不应该继续去公司上班。刚才医生在远程诊疗之后,建议我去附近的医院做一次详细的检查。
“这是典型的飞蚊症,”他说,“鉴于你症状的严重性和突发性,我觉得你应该立刻进行系统的治疗。”
我想了想该怎么向公司提交病假申请。最近公司接了一笔很大的订单,对一个基站的后选择程序①进行优化。我做程序员也有十几年了,还从没见过这么庞大的后选择程序库。从接口看来,我们公司负责的还只是其一小部分。我估计这个基站至少是一个行星级的货运中心。
这时,从我脚下的草坪里突然弹出一个三维的宣传单来。
“强烈抗议联邦政府隐瞒预算!3 000亿国防经费去向不明……”一群人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我看也不看,一脚把它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对于这些隐瞒的经费,我倒是知道一些内幕。
也不知道联邦政府抽什么风,从两年前开始,他们开始在全球各地大肆兴建物质传送站,而且都是些大型的行星级传送站。这些物质先是被传送到火星,然后又被转运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奇怪的是,这些浩大的工程却进行得相当隐秘。没有任何权威的媒体报道这件事,仅在一些靠歪曲事实和花边新闻来夺人眼球的小报上有零星的消息——他们说政府正在柯伊伯带建一个专供富豪享用的大型游乐场。
我最终决定还是先去公司,至于眼睛——再等等吧,看看情况再说。
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我正要拿起放在长椅上的皮包。这时,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来一个人,一把拽过我的皮包,往前飞奔而去。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跑出了几十米远。我急忙转身追去,一边激活了贴在胸口衣服上的摄像头,一边大喊着:“站住!”
那个皮包里倒也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只是我刚整理好的程序报告恰好在里面,没有备份,所以我只有死命地追着。那人跑得倒也不快,只是经常钻进一些偏僻的小巷子里,我要紧紧地跟着才行。
他丝毫不理睬我的喊叫,坚定地往前跑去。这里本来就在市区的边缘,所以渐渐地,我发现周围的建筑物稀少了起来,环境也越来越陌生。空旷的野地和小片的枫树林不时地出现在视野中。
这是我好久以来第一次在真实的生活中跑这么远了,我估计很多人一辈子也不会有这么远的跑步或者步行距离了。自从五十年前瞬时传送技术出现之后,各地的基站便代替了人类林林总总的各式交通工具。以前人们要忍受公交车或者地铁的拥挤,长途旅行时无聊而漫长的等待,而现在只需要进入基站,选择目的地,然后点一下“确定”就可以了。当然,传输也不是绝对的即时,按照距离的远近也会有不同的延时。但延时不仅很短,而且我们在传输时根本感觉不到这段时间的存在,所以倒也没有人抱怨什么。
从那以后,基站就开始像洪水一样蔓延到地球上的每个城市,每个小镇,每个社区,每个购物中心,每个游乐场,每个农庄,每个办公大楼,每个公共厕所。如果你出门百步,没有碰到一个基站,那你一定置身于火星、木卫2或者土卫6上的人类聚居地。
总之,人类完全迷恋上了这种出行方式。去年,新当选的地球联邦政府总统彼得·陈签署了一份法案,试图逐步限制基站的使用,鼓励人们使用其他替代的交通工具。不出三天,愤怒的人群就包围了总统府大楼,导致了其内阁的倒台。彼得·陈本人随后也提交了辞呈。
拜基站所赐,我们这些年轻人的腿脚不如老一辈的那么灵活了。尤其是现在,这一段长途追逐,简直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半蹲着,用手扶着微微抽搐的小腿,看着前面那人。他正靠在一棵桦树上,大口地喘着气。
突然,他抬起头来,咧嘴冲我一笑。这时候,仿佛有一大团浓密的迷雾在我眼前缓缓氲开,一阵猛烈的晕眩感袭来。在我最后的意识中,我恍惚看到他的身体慢慢地变淡,像浸了水的水墨画一样,慢慢地消失在空气中。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一个阁楼里。
低矮的黑瓦仿佛就在我触手可及的高度,把整个房间压成了一个三菱锥的形状。鼻子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泥土的味道。我小心翼翼地撑起身体,坐起,楠竹编成的凉板随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阁楼的门打开了,一个圆滚滚的头伸进来,看了我一眼,又缩了回去。
“他醒了!”从门外传来这样的喊声。
不一会儿,一个红发少女出现在门外,她抿嘴冲我笑了笑,说:“实在抱歉,这样把你请过来。现在请下楼吧,我们都在下面等你呢!”
“你们是什么人……”不等我说完,她已经转身“噌噌噌”下了楼。我坐在板床上,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无奈地蹲着身子,穿过门洞,下了阁楼。顺着一个z字形的折回木梯,进入到一个圆筒状的土墙围成的屋子里。这里的环境非常幽静,建筑也颇有民族风情,可能是在一个什么自然保护区里吧。
挥之不去的白雾仍然飘荡在空中。我叹了一口气。
一进筒子屋,便看到眼前一溜的全息网络终端。这是今年最新的产品,用激光在空中构建一个光晶格,通过光介质与人体产生互动。此时,已经有五个人置身其中,而且头盔也已经戴好了。电源已经启动,空中氲开了一个朦胧的光球。见我进来,他们转过来对我点了点头。其中一个人正是抢走我的皮包、引我过来的那个男子。
“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我大声喝斥,以掩饰内心的慌乱和不安。
“没事,不要怕,我们是好人。”那个少女轻柔地说,那个声音让人精神松弛。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哦”了一声,然后下意识地问:“你们找我干什么?”
那少女浅浅一笑,她站在光球中,右手拿着头盔,对我招了招手,“不急。先过来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我上前一步,踏入光圈。刚戴上头盔,便听见一阵低沉的嗡嗡声缓缓地响起,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一种隐隐的坠落感从身上传来。网络终端启动了,很快,一些闪烁的亮点从周围聚拢,形成了一个苹果型的图标。一个对话框突然弹了出来:“请输入密码。”
我往旁边看了一眼,那少女也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眨眨眼,挥了挥手,说:“输入你家里的上网终端的密码就行了。”
我疑惑地输入了几个字母和数字,竟然通过了。在一阵炫目的五彩变换中,周围的环境也渐渐亮了起来。
我四下看了看,这里似乎是一个仓库。仓库中,还有其余的六个人,包括那个红发的少女——她在这里的头像也一样。
“陈辉是吧?我叫周彤,这位——呵呵,对,就是把你骗过来的这位——是我们的队长,王力。”
“队长?”
“哎呀,真是抱歉,这样失礼地请你过来。”王力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跑了那么远,累得够呛吧?”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直直地看着我,脸上带着某种古怪的笑意。我忍受着他的目光所带给我的压力,心里暗暗警惕着。我突然觉得纳闷,自己何以如此自然地跟着他们进入了网络终端了呢?半晌之后,他突然说:“你是个黑客?”
我感觉脊背一凉,下意识地回答道:“我是个程序员!”
王力笑了,“放心,我们没有恶意。三年前,曾经有人进入国防部的资料室,在那里放下一个蠕虫炸弹,然后从容离去。那是你吧?”
我默然不语。那一次真的玩大了。我还记得那次恶搞后,一群追踪犬足足追了我两个月,我不停地在不同的网络节点上跳跃,甚至在一个星级灯塔的控制网络中躲了一个星期,才最终从网络中脱离。如果不是在终端机里存储了足够的营养液,恐怕我早饿死在终端里了。那次之后的近一年时间里,我没上过一次网。
“你们要我干什么?”我犹豫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
“很简单,”王力郑重地说道,“再进一次国防部,给我们拿一份资料出来。”
“啊!”我长长地抽了一口气,感觉到一阵冷汗正从背上渗出来。这个终端的模拟效果还真好,连这种细微的神经反应也合成得惟妙惟肖。不过……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问道,“为什么你们的上网终端的密码设定和我家里的一样?”
“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个威慑!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傻瓜,你最好在网络里老实一点,不要……”
“好,既然你们可以在不知不觉中黑掉我的终端,盗窃我的密码,证明你们的技术比我还好——为什么你们不自己去拿那个东西呢?”
“我们不方便出手!好了,不要问那么多了。现在,我们需要你的合作。”王力用力地挥动着手臂,似乎想斩断我的疑虑,“你什么也不要想,拿到东西后,我们也再不会有任何瓜葛——你明白吗?”
我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哪?”我喃喃地说。
“你要拿的东西,应该是一个很大的文档。你注意在‘外太空防御’的分区里找找,至于安全级别,应该是绝密级。”王力最后嘱咐我道,“文档的名字,叫做‘大洪水’。”
“准备好了吗?”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个仓库是一个代理服务器,你从这里可以下到网络程序的最底层。我们守在这里,周彤跟着你下去,把你的足迹抹掉。如果中途遇到追踪,立刻退回到这里。只要把门一关,这里便成了一个局域网,然后我们便可以安全离线了。”
“好了,出发吧。”
我和周彤从一个下行的通路滑下来,光线一下子昏暗了许多。这是程序底层的特点,通常其可读性都不好,所以很多东西都看不清楚。我凭着直觉向前走,身边不时的有一道道数据流过。周彤跟在我身后,小心地把我扰动的数据流恢复原样。
网速很快,大概不过一刻钟,我们来到了一个隐藏的站点旁。这个站点是隐藏在地下的,而且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警戒网。周彤面带惊讶地看着这里,担心地看着我。
“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冲她小声说。
这里就是国防部的资料室,通过正常的途径是进不去的。但我三年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它的一个漏洞。我小心翼翼地绕过警戒网,写了一段命令,让它浸入到一棵大树里面。
这棵大树实际上是一个监测程序,它会定时检查所有文档的保存情况,然后把信息发给办公室。我扫描了一下大树上的办公室账号,很快破解了这个账号的密码。然后我伪装成这个办公室账号的一个刷新命令,通过大树上的通信通道,溜进了资料室。
在资料室门口,我突然犹豫了起来。似乎有点太顺利了,潜意识中一个声音这样响起来。为什么它们三年前的漏洞还没有补上呢?
我停在门口,等了几分钟,什么事也没发生。
终于,我咬了咬牙,侧身走了进去。
“是这个吗?”片刻后,我抱着一个厚重的档案袋,从大树中钻出来。
“啊,对!就是它!”她压抑住惊喜的神色,一边伸出手拿文件一边说,“不会被发现吧?”
“放心,这是复制的,原件还在里面呢。”我把文件扛起来,转身往外走去,“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们没有沿原路回去,而是找了几个跳板,连续地跳跃了几次。在一个加密的存储空间里,我们坐下来,休息了一下。
“给我拿吧,看你累的!”她笑着说。
“可以啊,”我突然把厚厚的文件袋坐在屁股下面,“但是在那之前,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她愣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笑容,“我们本来就没打算瞒你。好,你问吧。”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拿这个文件?”
“我们是‘自由突击’,你听说过这个组织吗?”
“没什么印象。”我摇摇头。这个世界上每天有成千上万个社会组织或者社团成立或解散,我不知道这个名字倒也正常。
“对于基站和联合运输公司,你知道多少?”她突然话锋一转。
我脑筋有点转不过来,愣了一下。
“基站的远程传输原理是什么?”她补充问道。
“我想,现在不是我们讨论这些技术问题的时候。”我有些不耐烦地说。任何一个版本的中学物理教科书上,都可以找到类似这样的表述:基站,是基于远程传输技术的发射和接收系统。远程传输技术的原理是,任何物体都具有波粒二象性,即物质也是波。此观点最早由法国科学家德布罗意提出,故物质波又名德布罗意波。物质波不同于经典机械波,它表示的是物体出现在空间各点的概率,是一种概率波。2305年,南非科学家诺姆菲拉建立了概率波的基本输运方程,奠定了概率波远程传输技术的理论基础。
“好吧,我们直入重点。”她直接了当地说,“远程输运的步骤,首先是扫描物质的量子态。然后通过本征激发,使其进入一种动量凝聚状态,按照不确定原理,这时物质会表现出明显的波动性。根据诺姆菲拉的输运方程,物质波以接近光速的速度传输到目的地的基站后,通过后选择程序,调节物质的量子态为初始的状态后,再让物质波坍缩。整个过程是这样没错吧?”
“嗯,基本没错。”我不知道编写和调试了多少基站的后选择程序,对这一系列过程自然是烂熟于胸。
“好,那你知道初始量子态的扫描数据,发射到目的基站后,是怎么处理的吗?”
“这……”我突然一愣,“按照我对基站的了解,这个数据应该是存储在基站的rom里,传输完成之后,被下一个数据直接覆盖掉了吧?”
“不错,但在这之前呢?”
“之前?”
“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那是一个特殊的政府部门,对外从未公开。它的名字叫做‘交通管理局信息处理办公室’。”
“交通管理局信息处理办公室?”我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拗口的名字,“你是说,所有的量子信息都被发送到了这个地方?”
“不错。”她愤然地说,“他们就是这样肆无忌惮地侵犯着我们的隐私。全世界的人们都在他们面前脱光了衣服,而且还把脑子掏出来,放在他们面前。”
我心里一惊,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最近几年来,社会的犯罪率一直在不断下降,难道竟然是因为这个吗?
“那你们是……”
“‘自由突击’的目的就是揭露这些掩盖在布幔下的真相。最近几年,我们曾发起了多次游行,抗议政府侵犯隐私、违反宪法。最近我们听到风声,他们终于要对我们动手了!他们制定了一个全面的计划,准备将我们和其他一些类似的民间组织一网打尽。这个计划,就是所谓的‘大洪水’。”
“所以你们才要千方百计得到这个文件?”
“不错。”
我想了想,慢慢站起身来,把文件袋递给她,“把我骗过来,是为了避过政府的耳目?”
“不错,他们最近看得很紧。迫不得已,只好以这样的方式把你请过来,实在是对不起。”
当我在一片白雾笼罩下回到家时,心里竟突然产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协调感。
眼前的这一层层白雾,到底是什么呢?我已经去医院做过了详细的检查,医生肯定地告诉我,我并没有犯上飞蚊症。“可能是一种未知的疾病,当然,我的观点是,这更有可能是一种心理效应。”医生这样告诉我。
是心理效应吗?我摇摇头,这时,王力那渐渐消失在空中的场景又出现在我脑海中。
不对,有哪里不对。一个声音不停地对我说。这种感觉一般出现在我调试程序的时候。有时候,明明调试通过的程序,仍然会有一些隐藏得很深的逻辑错误,需要非常仔细的检查才能发现。而现在的这种不协调感,却比之更加的强烈。
对了,白雾!我突然想起来,在网络空间中的时候,我竟然没有看到白雾!
这不应该啊?
终端的设定完全拟合使用者实际的身体状况。如果现实中你生病了,那么在网络中也会体现出同样的疾病的症状。而应该得了飞蚊症的我,却完全没有看到那些白色絮状物体出现在空中。难道我的病好了?或者……其实我没有病?
我疑虑重重地靠坐在熟悉的沙发椅上,仰着头,看着一缕缕白雾在空中游荡。它们时聚时散,无声地在空中穿行,留下淡淡的尾迹——那形状让我想起了科赫曲线②。
我又想起来,在那天把文件复制出来的时候,我是把它储存在随身内存里的。那天之后,内存里又读写了好多东西——但愿没有把它完全覆盖掉。
我急忙翻找着内存空间,看能否找到那天的文件。奇怪的是,那文件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连同那天之前的存储数据也都被清除得一干二净。
他们竟趁我不备清空了我的内存!我突然有一种明悟——事情也许远不是那么简单。
那种不协调感终于演变成实在的疑虑和不安了。我把内存条从随身的记忆系统中抽取出来,在阳光下眯着眼睛仔细地检查起来。晶格澄澈透明,没有物理损伤的现象。我松了一口气。
这个内存条是一种特制的、在黑客圈里流行的产品。在它记忆磁矩阵列的两端加了一个隐蔽的磁场,所以本来垂直于排布面的自旋磁矩产生了一个微小的偏角。一般的内存条在底层格式化之后,所有的磁矩都变成统一的排布,你无法知道它之前存储的信息。但是一旦加了这种特殊磁场后,即使底层格式化,也无法使其磁矩阵列变为单一的垂直排布——换言之,它使数据恢复成为可能。
我把它放到一个特制的数据恢复感应片上。感应片能感应到内存中磁矩的微弱偏斜,然后通过一个特制的软件,恢复其中的数据。我坐在一旁,眼睛呆呆地盯着空中闪烁着微光的屏幕。
恢复的进度条缓缓地滑行着。在进行到68%的时候,一声“叮”的声音响起。我叹了一口气。
恢复了三分之二,也算不错了。
我用手划过其中一个恢复得比较完整的文件。它从一堆资料中飘出来,缓缓地展开在我的面前。
关于碎片的散射研究
(2372.4.12)
摘要:基于传输方程,对概率波碎片对传输的影响,主要是散射行为进行了详细的研究。研究结果表明,碎片对传输的概率波的散射是无规律的。最近发现的基站传输事故中,大部分的事故结果分析符合此结论。……
碎片?传输事故是因为这个所谓的碎片吗?这东西和“大洪水”有关系吗?我想起了最近频频爆出的新闻事件,感觉似乎不是我要找的东西。我挥挥手,把时间轴往后面拉,取出另一个文件。这个文件的标签上有个鲜红的五星标记。我隐隐地感到,这些有红色标记的文件应该是了解“大洪水”计划的关键。
碎片行为模式的智能化分析
(2372.8.6)
引言:近来发现的传输事故明显呈现出某种规律性,与用无规近似进行分析的结果有很大的差别。我组与联邦脑科学研究中心、人工智能研究所、太平洋大学心理学院合作,对碎片的行为模式进行了智能化分析。……分析表明,碎片已经具有高度智能行为,能够通过有效散射,主动对物质波进行修改和调整。近日的多起传输事件,确认是在碎片控制下造成的……
备注:本文档已提交至五人委员会讨论
白雾——概率波碎片——散射——传输事故。一个念头逐渐在我脑海中形成。我望着天花板,皱着眉头——真的是这样吗?
我继续翻开一个又一个文件,突然又跳出了一份有红色标记的文件。
碎片的生长行为及除雾计划
(2372.12.28)
……反物质的概率波确有消除碎片的效果,但考虑到其热效应,不能大规模集中使用,效率不高。……在反物质除雾之后的一天时间内,碎片即已恢复生长至原状……现在碎片的生长区域已经蔓延到火星轨道,其社会效应正迅速展现。……除雾计划iv,v也均告失败。建议立刻着手准备“大洪水”计划。
备注:本文档已提交至五人委员会讨论
我越看越心惊,在这篇红色的文件背后,附着一份小小的附件,展开之后,里面只有一句话:
准予实施“大洪水”计划。
五人委员会
2373.1.2
我明白了,碎片就是我看到的白雾。
那是在进行远程传输时,概率波的残留物。这些年来,它们在空中不断地堆积着,越来越多,竟然渐渐产生了智慧。我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包裹着整个地球的白色棉球的形象。它缓缓地蠕动着,不停地向外部空间伸展着它的触手。
而“大洪水”计划,应该就是消除这个巨型智慧体的一个最终方案吧。那么所谓的“自由突击”,他们偷取这份文件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他们竟然和“雾”有什么关联吗?
毫无疑问,我被他们欺骗了,利用了。我竟然一度相信了他们那“民主斗士”的鬼话,想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望向网络终端。
我决定向政府通报一下这次计划的失窃。当然,我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进行这件事情。但这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呢?我犹豫了一下,仍然向着终端走去。
这时,刺耳的门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打开门,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子站在门外。他漠然地看了我一眼,把一张拘捕令从文件夹中拿出来,在我面前晃了一下,冷冷地说:“跟我走吧。”
我曾经不止一次梦到过现在这个场景,但现在它真的发生了。
我被暂时拘留在警察局的一个小屋里。房间的大小和我家的书房差不多,但是四周冷冰冰的,墙壁斑驳,空气中好像有一股霉味。
应该是前几天的行动被追踪到了吧,我琢磨着,那么他们知不知道我有“前科”呢?我怀着侥幸的心理,不断猜测着。不过既然如此,那么政府应该已经知道这次的计划泄露事故了吧?我也就不用再去通报什么了。
真遗憾啊,如果我早几天向政府通报这件事,说不定会被视为有立功表现而减刑呢!我时而皱眉,时而哀叹,在房间里不安地来回走动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感到有点疲倦了,便在地上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这地板看起来黑乎乎的,却并不阴凉。
“几点了?”我问道。
“现在时间-东八区-十九点二十三分。”一个温柔的女声从手腕上的电子表中传来。
不知道为什么,被监禁的我竟然没有被没收任何随身物品。一个警察带着我进入这个房间,之后便再无音讯。没有审讯,甚至连基本的登记都没有做。也许这只是一个暂时羁押的地方吧,我想,或者现在的拘禁手续已经大大简化了?
房间的墙壁上只有一个窗口。往外看去,是一片荒凉的泥沼。一些枯萎了枝干的荷叶静静地趴在褐色的泥地上。远方有一片浅绿色的地带,间或反射着阳光——那或许是一个湖,或者一条河。不管这是哪里,总之离市区很远了。我印象中,即使是市郊也很难见到这样纯粹的自然风光了。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另一种不安渐渐在我心里发酵。我终于忍不住站起来,用力地拍打着房间的门,大声喊道:“有人吗?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仍然是一阵令人恐惧的静谧。没有人回应我。我甚至感觉我被丢弃到了一个陌生的星球上,这个星球只有我一个人。
不对,哪里不对!
慌乱中,我四下回望,又凑到窗口远眺,渐渐的,一种熟悉感从我心里冒了出来。我突然对这个牢房熟悉无比——这房间的形状,靠窗的桌子,墙边的木椅,甚至对地板的触觉,都给我一种亲切感。我苦笑着,心里自嘲道:“难道我上辈子在这里坐过牢不成?”
虽然算是个资深黑客,但我一向谨慎小心。别说监狱了,就是警察局,我这辈子也是头一次光顾。我摇摇头,似乎要把这种荒谬的熟悉感甩出去。恍惚中,我坐在椅子上,右手习惯性一抓,从一个塑料盒子里拿出一颗巧克力,抛进了嘴巴里。
突然,我愣住了。我看着右手边出现的那个塑料盒子,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桌子上的?我刚才为什么竟然没有注意到它?
我总是把即食的巧克力放在这个塑料盒里,当我在书房中休息的时候,从椅子上一伸手就可以够到。这也已经成为了我的一个习惯动作。可是这个盒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仔细地端详着盒子,确信它就是我放在书房中的那一个。巧克力的类型也是我一贯喜欢的。这时候,我终于正视一个事实:这个房间带给我的熟悉感,并不是毫无缘由的。
当我静下心来认真观察之后,更是令我大吃一惊。房间的大小和布置,简直和我的书房一模一样!我用力掐了一下脸,疼痛感迅速通过神经传递到大脑中枢。这不是梦,但是却比梦境更荒谬。
我扶着桌子站起来,摇晃着来到了窗边。窗外已经暗了下来,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荷叶的影子。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决定做一个实验。
在窗台下方的墙上,是一片煤灰似的黑色污渍。
我慢慢地把手伸过去,在靠近墙面的空气中一抓,一股冰凉的感觉清楚地从手上传来。我向手上看去,那里明明没有任何东西!
我知道抓住的是什么,那个一个壁柜的把手。我紧紧地抓着它,然后渐渐地,它出现在我的眼前。轻轻拉开壁柜,里面传来我熟悉的纸质旧书的味道。我曾经是一个纸质书的收藏者,一度迷恋着它不同于电子书的触感和味道。当然,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现在,我的收藏就堆在书房中的一个壁柜里。而这个壁柜,现在正逐渐展现在我的眼前。
终于,我可以完全看清楚眼前的壁柜和里面一摞摞泛黄的书籍了。原来的那一团黑色污渍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站起身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现在在自己的书房里,我确信这一点。
从这一点出发,我很快地梳理了一下事情的脉络。一个警察,把我从家里带出来,绕了一个圈,又送我回家,却让我以为被监禁在牢里。“他们”似乎可以干扰我正常的视觉和听觉。被抓之前,我正准备向政府通报文件失窃的事件。失窃的文件是一个对付“白雾”智能体的终极方案。而文件失窃事情是几天前一个叫做“自由突击”的组织威胁我做的。
我突然又想起来,盗取文件那天,我上网所用的终端,使用的也是和我家里终端同样的密码。想到这里,我几乎忍不住要大笑起来。
因为我突然想到,根本就没有什么叫“自由突击”的组织,也没有前来抓捕我的警察。如果我所料不错,我看到的这些人和周围的环境,完全是我看到的“白雾”幻化而成的。那天盗取文件时所在的地方,也正是我的家里!可惜我当时竟一点也没有察觉。现在想来,当时那z字形的折回木梯,不就是我所在的单元楼的楼梯吗?
我竟完全成为了“它”的傀儡!
“不要装神弄鬼了。”我对着空中的白雾喊道。然后转身起来,径直朝着左边的墙壁走去。那里是书房通往客厅的大门——虽然现在看上去只是一片阴冷的石壁。我估计好位置,用手在墙上左右探试了一番,然后把什么东西猛地拉开了。门开了,我对自己说,然后笔直地朝着石壁走去。明知是幻觉,但看着石壁扑面而来,我还是不禁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的时候,我已经在客厅了。王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微笑着看着我。
“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他仰着头,用手揉捏着一个凝成球状的雾团。那雾团快速地在他手中变幻着形状。
我冷哼了一声,径直从他身体中穿过,打开了大门。大门外是一处悬崖,往下看去,深不见底。
“你想去哪里?”他仍然微笑着说,“哦,还没谢谢你那天给我拿到的文件呢!对了,你想知道‘大洪水’计划是什么吗?”
我知道前面只是楼梯间而已,正鼓足了勇气往前走去,听到他说的话,仍然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那计划是什么?”
“哈哈,我也不知道!”他夸张地笑了起来,“那文件里把各个控制机构的位置标注得很清楚,但是却没有计划的详情。”
“是吗?”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真的。”他突然严肃地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要去干吗,但是没有用。”
我试着用右脚踏前一步,那脚稳稳地落在悬崖上方的空中。我长出了一口气。
“好吧,我真的很佩服你的勇气。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一件事——你要怎样去十千米外的政府大楼呢?”
我继续摸索着下楼。王力紧跟在我后面,絮絮叨叨地说道:“你不会还想着用基站吧?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了,最近的传输事故可是有点多哦!”他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放心,我不会去基站的。”我头也不回地说。
“哦?”这次他倒是有些吃惊,“难道你还想步行过去?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可以轻易让你迷路——哦,有导航仪也不管用,因为你根本看不到正确的路线图。”
我抬起手臂,想看看时间。电子显示屏上显示的却是一行文字:“瞧,你连时间也看不到。”
我叹了一口气,快步走出了楼梯口,来到了大街上——虽然这里看上去只是一片沙漠。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除了等待,我别无办法。王力站在一旁打着哈欠,无聊地左顾右看。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突然问道,“——让我能看见这些逸散的物质波。”
“很简单,在你的物质波传输的时候,散射一部分视锥细胞的物质波就可以了。”他眨了眨眼,“当然了,散射的位置和数量要控制得非常精确才行。”
“在我之前,你对别的人做过实验性的散射吗?”
“做过几次,刚开始控制得不太好,让几个倒霉蛋变瞎了。哈哈,不过多试几次就没问题了。”
“不止视觉,我的听觉也变异了吧?”
“不错。我本来还想虚拟出类似触觉的感受,那样就更真实了,不过一直没有成功。”
“那么,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不是说过了吗?我需要能入侵国防部网站的人。那时候我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他们正谋划着什么,但是我不敢确定。于是我蹲守在各个基站,搜索你们在基站传输前的扫描数据,正好在你的记忆数据包里发现了你过去的入侵事件。哈哈,我运气很好吧……”
这时候,我往前伸展着的手似乎碰到了什么——那是一个人的手臂!我心神一震,大步迈上前去,抓住了那只手。那毫无疑问是在街上散步的某个人,此刻他也许正满脸疑惑地望着我吧。我本来可以叫他带我去政府大楼,但为了避免路上节外生枝,我采用了最直接的办法。
我握紧右手,狠狠的一拳冲着他打了过去。我可以感到他肥大的身躯带给我右手的反弹。王力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竟然渐渐地看到仰躺在地上的那个人了。他体型庞大,我很诧异自己竟然可以一拳把他击倒。刚才击出那一拳的时候,身体的动作竟然熟练无比——难道我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要知道我以前可是连吵架都没有和人吵过呢!
躺在地上的男人一脸惊恐地看着我,右手上的一个全息通讯腕表不停闪烁着。我知道,用不了十分钟,我就可以出现在警察局里了。
王力叹了一口气,身体慢慢化为一道白雾,消失了。一个声音突兀地在我脑海中响了起来,“‘大洪水’的总控室在近日轨道上,我几分钟就可以到达那里,把它破坏掉。你能在几分钟内通知到他们吗?这一局,还是我赢……”
“姓名?”一个半秃头的中年警察一边查看事发时的录像,一边头也不抬地问我。
“陈辉。”
“为什么打人?”
“听着,我再说一遍——现在事情很紧急,我要你马上联系国防部!”
他终于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细细地打量着我,半晌之后,才悠悠地说道:“把身份卡给我。”
我叹了一口气,把身份卡抛给他。
他有气无力地把身份卡在读卡区晃了一下,一个信息框立刻从空气里弹了出来。
突然,他两眼圆瞪着,一下子从座椅上蹦了起来。他慌忙地戴好了警帽,冲我敬了一个礼,扯着沙哑的声音几乎是吼叫着说:“首长好!”
我完全愣住了。往后看了一眼,没人。扫向那个身份信息框,一行陌生的信息出现在我的照片旁边:“杨少川,国防部403所主任,少将。”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那警察忙把门打开,一个士兵站在门口,对我行礼之后,用催促的语气说:“杨主任,现在请马上随我回总部!这是总司令的命令!”
几分钟之后,我在那个士兵的带领下,通过一个加密的军用基站,来到了一个荒凉的星球上的一座庞大的建筑之中。
“杨少川,你总算是回来了。任务完成得不错嘛!”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笑呵呵地冲我走来。
“我叫陈辉……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有些战战兢兢地说道。
那中年男子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下脑袋,说:“哦,对,你现在还是陈辉!瞧我这记性。不过不要紧,你马上就是杨少川了!来吧,我带你去见司令。”
“你是?”
“哦,我是加贺光,你以前的同事。没事,待会儿你就什么都想起来啦!”
我们一路向前走去,不时有人向我们敬礼致意。很快的,我们来到一个有着透明圆顶的大房间外面。加贺把手掌紧紧地贴在门上,随后,门缓缓地滑向了两边。
里面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大厅中央是一个硕大的全息投影区,四周围绕着一圈黑色的沙发椅。现在,这些位置上几乎已经坐满了人。他们正紧张地在面前的控制面板上操作着什么。最里端的一个位置上,一个金发白眉的老头对我点了点头,指着身边的位置说:“少川啊,快过来,好戏就要开始了!”
“这是古司令!”加贺小声地提醒我,“走吧,‘大洪水’马上就要启动了。”
全息影像突然亮了起来。
在影像的中央,是一个耀眼的大火球。慢慢地,镜头对准了一个小区域,那里有一个长条形的太空站。事实上,它两头粗,中间细,像一根骨头。
“物质波全频段扫描开始。”一个声音从房间的某个地方传出来。这时候,影像开始变得模模糊糊,不时出现类似噪点的东西。突然,一个庞大的灰色阴影出现在画面上:它没有固定的形状,但我一看到它,就不禁想到了章鱼——因为它就像章鱼一样用整个身躯裹住了太空站。
“锁定雾灵,是否立刻进行‘大洪水’计划?”
“立刻进行!”古司令坚定地说。
一个信息窗口突然从主画面中分离了出来,显示在座位的前方。
一百秒倒计时开始,100,99,98……
“自检情况报告。”
激发系统正常。
量子计算系统正常。
回路反馈系统正常。
冷却系统正常。
……
我突然转过头,面对古司令,问道:“那份文件只是个诱饵?其实近日轨道上的那个太空站并不是总控中心?”
“不错,”老头点点头,“这里才是真正的总控中心。”
“这是哪里?”
“火星。”
唉,我懊丧地叹了口气。我早该想到了。那份文件,连同我,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你做得很好!”古司令拍了拍我的肩膀,“把它诱骗到近日轨道,这是计划中最难的一步。它一直盘踞在地球上,我们实在是不好下手啊!”
我抽动着脸上的肌肉,勉强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这时,我身后的墙上,一幅奇怪的设计图引起了我的注意。
很容易看出来,那是一个太阳系的等比例缩微图。不过,在近日轨道的位置上,出现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它们通过彼此的光路连接,形成了一个环绕整个太阳的巨型光环。我探过身去,右手捏住一个小黑点,慢慢放大,直到我看见它表面上清楚地印刻着的“utc”的铭牌。
联合运输公司!
这难道是……激发器?我终于反应了过来,脑海中也记起了以前见过的基站中的激发器的模样。
一个念头突然击中了我。
是这样吗?是这样,对,当然是这样!除了这个办法,还有什么其他方法能对付“它”呢?我恍然大悟。
围绕整个太阳,建立一个巨大的基站。把“它”吸引到其中之后,让基站激发,利用后选择的方式去掉“它”的存在——这就是“大洪水”。
这是一个巨型的矫正装置。物质在原地被激发,然后坍缩,没有传输过程。后选择程序可以保证,留下我们需要的,去掉那些我们要消除的。
10,9,8……
异常情况报告,目标正迅速收缩。
目标正远离太阳移动。
警告:目标加速。预计5分钟后脱离激发区域。
3,2,1,0……大洪水启动。扫描开始……
扫描预计时间:10分钟。
警告:目标预计4分50秒后脱离激发区域!
“启动011号应急预案。”古司令一脸严肃地说。
011号应急预案已启动。
在火星和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此刻突然在监视器下消失了。准确地说,它们被激发了。它们的物质波被调控着,从一个巨大的环,飞快地扩展成一个球形的波面。同时,这个球面开始慢慢地向内收缩。它无声无息地扫过了火星,接着又缓缓滑过了地球、金星和水星。
最后,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围绕太阳的物质波的球面。
从近日轨道上急速冲过来的那个庞然大物一头撞在了这个球面上。它的身形被散射得七零八落,一团团雾状碎片四处飞溅。它退后了一段距离,停了下来,重新集中了身躯,似乎在对这个阻挡物进行评估。很快的,它重新恢复了斗志,集中力量,往一个薄弱的地方奋力地冲撞而去。
“反物质概率波准备!”
就在那个东西刚在球面上撞出一个洞、探出头来的时候,一群反物质孤波突然迎面轰击过来。在黑暗的宇宙空间中,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能量,这股能量在各个电磁波段上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辉。
位于地球西半球的人们,此刻能看到天空中太阳的亮度正急剧增大。突然,在明亮的太阳背景下,几个闪烁的光球出现了:它们急速地由小变大,即使是太阳的光辉也在这一瞬间暗淡了下去。这种诡异的景象持续了大约30秒,天空才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扫描预计时间:1分钟。
那个白雾组成的幽灵,这次是死了心往外冲了。它甩掉了一部分被反物质湮灭的伤痕累累的身躯,在密集的反物质网中左突右冲,渐渐接近了防卫区域的边缘。
“快了,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加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旁边。只见他咬着牙,狠狠地说道,“我们还是低估了它啊!”
我也不由自主地凝视着前方,紧张地注视着影像中显示的情况。
扫描完成,激发开始。
从这一刻开始,从太阳外围的基站,逐渐往中心处延伸,所有的物体都渐次失去了它凝聚的形状,被激发成为量子概率波。在几分钟后,整个太阳都会瞬间消失在宇宙中。紧接着,庞大的环形基站将会通过后选择程序,让太阳重新坍缩为退激发的状态。
那团巨大的白雾突然不再往外突了。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刚刚挣脱了反物质包围圈的它,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哈哈,来不及了,时间不够了。它已经跑不出激发区了!”在大厅里,一个声音高兴地喊了出来。
“它不动了!它放弃了!”
古司令也似乎舒了一口气。他打开专用通信频道,一个全息的公告信息立刻弹了出来:一个白色的会议厅里,五个苍老的面孔出现在画面中央。其中一个人缓缓地开口说道:“所有的“大洪水”计划的科学家、工作人员们,你们辛苦了。我们胜利了!
“这次对“雾灵”的战斗,让我们再一次认识到,在享受科技带给我们的各种便利的同时,我们也一定不能忽视其背后隐藏的种种危害,甚至危险。在这次的危机过后,联邦政府将着手规范基站建立的标准,远程传输……”
我站起来,绕过这个公告框,继续注视着前方的影像。那团白雾正静静地盘踞着,一动不动。眨眼间,物质激发的浪潮就像洪水般淹没了它——然后,太阳慢慢地缩小,阳光也渐渐的不那么刺眼了。
总控室里的人已经开始击掌相庆了。
加贺一拳打在我的胸口,笑着说:“走吧,咱哥俩去喝一杯。”
“好,”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把他拉到屋子的一个角落里,“不过这之前,先听我说几句。”
“好,你说!”
“虽然现在我还没有恢复记忆,不过我也大致猜到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你听听我猜的对不对:我原来是这里的一个什么主任……”
“你是网络安全局的主任。”
“好,你听我说。当你们发现雾灵的存在之后,想了各种办法去对付它,可惜成效不大。最后,你们决定把它从地球上引开,用刚才我们看到的‘大洪水’计划彻底消灭它。那时候,它正在四处寻找人类傀儡去给它盗取机密文件,于是我就被选为这个诱饵。你们通过一个类似于矫正基站的装置,用一段你们精心编织的虚假内容替换了我原来的记忆。从那以后,我就以‘陈辉’的身份存在。直到雾灵找到我,让我完成这件使命。”
“不错,你猜的大致都对。不过有几个地方不准确:第一,当初是你主动申请去完成这个任务的;其次,虚假的记忆内容也是主要由你自己构建完成的。为了使记忆更真实,你甚至亲自充当黑客,入侵了几次国防部的网站。”
“你刚才说,我是网络安全局的主任?”
“不错,这里的网络安全系统的主体框架就是你领导完成的。”
这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吧!我苦笑一声,“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围绕太阳建立这个环形基站?”
“为了就近获取能量。如此庞大的基站,即使是用聚变反应堆供能,也远远不能满足需求。”
这时,整个房间终于完全黑了下来。大洪水的浪潮已经完全合拢,太阳整个消失了。
后选择程序开始运行……
当我从矫正基站中出来的时候,我想起了所有的事情。我披着一件厚厚的风衣,四处望了望。没有白雾——或者说,我再也看不见它们了。
风呼啸着在钢铁森林中吹过,给人带来刺骨的寒意。
这里是莫斯科,这一届的地球联邦政府所在地。
总统和所有的议员正在总统府会议大厅里进行激烈的争论。
对于是否围绕地球也构建一个类似的巨型基站,大家各执一词。有人认为这会有助于控制各种自然灾害的发生,也有利于打击犯罪;也有人认为这会严重侵犯人权,甚至导致专制政权的出现。
我对这样的争论其实毫无兴趣,而且现在还有个更值得我们头疼的事情等着我们去解决。我抬头望了望,在林立的高楼的缝隙中,三个红彤彤的太阳正高高挂在天上。
这是“雾灵”最后的反抗。
我们仔细分析了当天的录像:在物质波激发浪潮到来的一瞬间,从“雾灵”中分出了一部分,迅速冲向太阳的内部,并且在那里凝聚成了实体。那凝聚体持续不断地压缩,终于引发了核爆。核爆的能量打破了太阳内部系统的平衡,在太阳表面形成了一次短暂的电磁风暴。在总控室与基站通过epr效应保持量子通信的磁矩阵里,受到这最后的一股狂暴的电磁场影响,一个磁畴突然改变了它的方向。
这个改变带来的结果,不过是让存储的变量从01变成了11。但不幸的是,在后选择程序中,那个变量代表的意义是太阳的数量。
我茫然地在街上走着。街道打扫得很干净,行人也很少。只有道路两旁的白桦树被风刮着,发出一阵“哗哗”的响声。但是我却总是无端地感到,有重重的迷雾在身边环绕着。我真的是我吗?浮现在我眼前的,真的是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吗?
我真的无从判断。
后选择程序决定了一切。我这样想着,再次用手在面前挥了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