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之歌 刘洋
2014-01-21 10:22:07 “托里快看,是人鱼!”年轻的男人抬起头,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向窗外看去——那是一名美丽的女性人鱼,双手修长,体态柔美,一头浓密的青发如海藻般在水中自然散开,蔚蓝与青绿交错闪动的鳞片覆盖了前胸和下体重要的位置,她已没有双腿,取代而之的是如鱼尾一般的下半身,其上闪烁着鳞片的光泽,两侧的鳍随着水流缓缓飘动。“真美丽啊。”男孩感叹着,“真希望我也能和她一样,在水里自由地游泳。”
托里笑了笑,又把目光投到手中的工具上,开始裁剪一个铁罐。“你会有这个机会的,本。”他轻声说,“等你再长大一些,完全考虑好,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和妈妈都支持你,我们都会帮你达成愿望。完成了,拿好。”托里说着把一个铁罐做的角沾上,然后把手中刚做完的玩具递给男孩。
男孩接过玩具,摆弄几下,“又是海星?我想要人鱼。”男孩继续用一种憧憬的目光看着人鱼,“她似乎在唱歌?托里,我多希望能成为人鱼,我想听到她的歌声。”
托里再次看向人鱼,看到她的嘴唇一张一阖,他却什么也听不到。“会的。”他对男孩温柔地一笑,“只要你不后悔。”
海洋的深处是永恒的黑暗,只有分布在各地的避难所如通天的巨塔一般静静地伫立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在海底散发出幽幽的微光。头顶是遥不可及的海面,在那之上则是永不停息的风暴。
海床上是无数生满海藻的古代文明的残骸,仿佛在用它们沙哑的喉咙诉说着过往的辉煌,偶尔有一些小鱼以及幽灵般庞大的身影穿梭其间,也有幽蓝的光点如雪花般飘散在四周,要是运气好还能看到美丽的人鱼。
一行猎人缓慢地行走在柔软的海床上,他们穿着庞大的铁质潜水服,样子丑陋又行动不便,但却像铠甲一样保护着内部的猎人,走在前方的人手中提着一些器械,而落在后面的几人则拉着一个巨大的托板,里面是大大小小的鱼类。他们头盔上的照明灯发出朦胧的黄光,在海底打出一个个光斑,惊得深海的生灵四散奔逃。
“托尼,你换好了?那就走吧。”有人拍拍托里的肩膀,他回过头,发现是老亨利。老亨利是一名老练的猎人,尽管短发已微微发白,但身体依然强壮。
“在看什么呢?那么出神。快走吧,下一队人马上就要回来了。”
“没什么。”托里笑了笑,又看了一眼窗外——那队猎人更近了,远处的避难所依然微微发光,而头顶的漆黑中则透出一点光芒。他回身勾住了老亨利的肩膀,“走,我请你喝酒去,难得今天打到了大猎物,酒的配额肯定要高上不少。”
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与换下潜水服的队友们打着招呼。每到这时,他们才可以歇一口气,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一次狩猎猎人会不会变成猎物。猎人们大声地说笑,为一个荤段子乐不可支,为争论哪个女性最漂亮而唾沫飞溅,也为下一次角斗押谁的注而争论不休。
“听说离我们不远的一座城市倒了。”他们穿过吵闹的人群,老亨利突然悄悄对托里说。
“怎么回事?这个月已经有两座城毁了。”
“据说是机械故障,进水了。不过只死了几个人,别的人都被人鱼救了出来。最近应该会加大检修的力度。”老亨利满脸唏嘘,从外套里摸出一个烟斗,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烟丝塞进烟斗,用火柴点燃,满足地吸了一口。“你别担心,既然你通过了审判,那就不会再把你赶走。”老亨利咂巴着嘴,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他看着托里,拍拍他的肩,“最近会有很多难民,不过我还真希望再来几个像你这样的猎人。”
“那些住在上面的……”托里冷哼一声,嘴里小声嘀咕着。他们来到休息室的吧台前,要了两杯烈酒,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他们的一边是栏杆,透过栏杆可以看到下面正有人在清点他们的猎物。
“为了今天的丰收干杯。”老亨利举起杯子,盯着托里的眼睛,“你可别乱发善心,我们这些猎人哪一个不是通过那种残酷的方式才能留在这座城的。”
托里勉强笑了笑,对着老亨利举杯示意,微微抿一口酒,然后猛烈地咳嗽起来。老亨利笑着喝了一大口酒,正要说什么,却听到下方的大厅一阵混乱。
“啊——”一声惨叫突然传来,两人赶忙向下方看去。只见原本正在清点猎物的人们远远地散开,在他们的猎物堆旁,一条巨大的黑背鱼正死死咬住一个人的半个身子,那人不断挣扎扭动,拳头不断捶打着鱼头,反而让鱼咬得更紧了。
托里一下子站了起来。“那是……快救他啊!要出人命了!”托里大叫着,一边翻身越过栏杆跳到了下方的大厅,抄起一根棍子就朝那个倒霉的家伙跑去。而此时已经有人拿出电叉想要把咬人的鱼再次电晕。
“不要用那个!他会没命的!”托里把拿着电叉的人撞飞,然后一棍子狠狠打在鱼头上。
“啊——”那人惨叫一声,但是声音已经虚弱了很多。又有几个人也冲了过来,对着鱼头继续敲了几棍,然后手忙脚乱地掰开鱼嘴,那人上半身血肉模糊,已然奄奄一息。
托里上前检查了一下伤口,发现只是皮外伤,这才松了口气。“认识他的人快送他去医务站啊!”他叫道,然后放下棍子,回到了座位上。
“他没事吧?”老亨利喝了一大口酒,哼哼着,“可惜了我们的鱼,在角斗场上一定可以大放异彩的。”
“他没事,只是皮外伤。”托里说着,一边向大厅看去。“嘿,那队人回来了。”
老亨利向下看去,大厅中出现了一队穿着潜水服的身影,身后的拖车装满了仍在挣扎的猎物,只不过有一个人似乎受了伤,只能靠身边的同伴扶着。
“收获挺丰富的嘛!”有人叫着,然后吹起了口哨。口哨声此起彼伏,猎人却不为所动。为首的猎人带头摘下头盔,却满脸苍白。
“别叫了。”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们有人牺牲了。”
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在为之前的行为而惭愧。“请节哀。”有人说道,“能告诉我们是怎么一回事吗?”
“潜水服进水了。他被压死了。”为首的猎人回头看向那个被人搀扶着的猎人,搀扶他的猎人把他的头盔摘了下来——他的脸已经扭曲变形,皮肤因为泡了太久的水而苍白发胀,然而却有密密麻麻的红色小斑点出现在他的皮肤上,很是吓人。搀扶着他的猎人也被吓了一跳,倒退一步,被身后的同伴搀扶了一下才站稳。而大厅里的人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为首的猎人,低下头,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然后摇摇头默默走开。他身后的同伴也跟着他划着十字,然后搀扶着死者走开。
人们继续讨论起来,讨论着收货,讨论着伤者,却对死者避而不谈。
“走了。”托里的脸色很差,他匆匆向老亨利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烈酒喝多了,也就是这个味道。”老亨利叼着烟斗,哼哼着把托里剩下的酒倒进他的杯子,然后一口气喝完。
托里从梦中猛然惊醒。在梦里,他又一次梦到了三年前他的比武审判。他本以为在每天与各种凶猛的海底生物激烈的搏斗后早已对这件事麻木,然而梦里好友那充满疯狂与恐惧的眼神又让他感觉浑身战栗。
“亲爱的,怎么了?”玛丽睡眼朦胧地向着托里蹭了蹭,声音带着慵懒的鼻音。
“没事,继续睡吧。”托里伸手揉着妻子蓬松的金发,感觉稍微放松了一点。
“又做噩梦了?”玛丽也坐了起来,摸了摸托里的背,“背上全湿了,我去给你拿件衣服。”她说着打开灯,下床翻动衣柜里的衣服。
托里脱下湿漉漉的衣服,从背后抱住妻子,双手揉捏着她丰满的胸部。“我们生个孩子吧?”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我们不是有本了吗?”玛丽挥开他的手,抽出一件背心罩住他的脸,“再说,元老院能同意吗?”
“他们一年也不下来几次,会管我们吗?只要每天有足够的食物,每年能按时举办那么几次角斗,他们才不会管我们的死活。”他说着扯开衣服,关上灯,一把把玛丽扑倒在床上,“我想要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孩子。”
“本还小……唔……”她的嘴瞬间被堵住,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扭动起来。
敲门声突然响起。
“哦,天哪。”玛丽低声叫了起来,“你快起来,起来啊。”她把托里推开,打开灯,略微收拾了一下凌乱的被子,又回头对着托里嘱咐道,“穿好你的衣服,别让本看见!”然后才赤着脚跑去开门。
玛丽打开门,本就抱着枕头扑进了玛丽怀里。
“哦,宝贝,怎么啦?”她一把把本抱起来,让他靠着自己,“你长大了好多啊,妈妈都快抱不动你了。”她说着走到床边,气喘吁吁地坐下。本从她怀里钻了出来,把枕头放到两人的枕头之间,然后钻进了被窝。
“这么大了还要和我们睡啊?”托里笑着拿胡子茬蹭着本的额头,让本直往玛丽怀里缩。
玛丽关上灯,抱住本,“告诉妈妈,发生什么事了?”又对着托里叫道,“你别乱动。”
本紧紧地抱住玛丽,声音带着哭腔:“我梦到托里也不回家了。”
托里和玛丽不由得安静下来,小房间里只能听到本的啜泣声。他们在黑暗中对望一眼,玛丽伸出手,摸索着抓住了托里由于常年泡水而粗糙蜕皮的手。
“你妈妈那么好,我怎么会不回来呢?”托里故作轻松地说道,“来,到我怀里来。”玛丽放开手,让本转身抱住托里。
“给我讲故事吧,托里。”本的脸紧贴着托里的胸。
“那我给你讲人鱼公主的故事吧?”
“不要。给我讲讲大灾难之前的故事吧。今天历史课老师讲到了大灾难。”
“好。来,先从被子里出来。”等本的脑袋露出来以后,托里开始讲故事。
“据说,那是一个没有悲伤,没有哭泣,没有死亡的世界。人们生活在陆地上,周围没有水,阳光照耀在每个人的笑脸上。人们在绿色的草原上骑马,吃着五颜六色的水果,还有香喷喷的牛肉和鸡肉。”托里听到本吞了口口水,他虽然也不知道陆地或水果是什么,但他仿佛能想象出那比现在的生活美妙无数倍的世界。“孩子们在草地上踢足球,妈妈们准备着丰盛的晚餐,爷爷们则在葡萄藤下和爸爸下着象棋,奶奶在摇椅上安静地睡着了,腿上放着一本小说。”
“你那样子生活过吗?”本突然问道。
“没有。我出生的时候,大灾难早就发生了,人们已经这样子生活好多年了。”他回过头看向窗外,他多希望那厚重窗帘之后不再是那漆黑的海洋。
“那样子生活多好,为什么会有大灾难?”本问道,然后紧紧抱住了托里。玛丽也不由自主地抱住了托里。
“我也不知道,但是《圣经》上说,尽管陆地上的生活非常幸福,但还是有坏人,所以上帝降下大雨,希望能把所有的坏人都淹死。当坏人死光,大水就会退去,我们就又可以生活在阳光下了。”托里紧紧抱着玛丽,仿佛这样子就能给怀中的两个人希望。
“但是科学老师说,大水不是上帝的惩罚,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如果不会退去,我们就应该适应环境,应该都变成人鱼。那叫……那叫……”本轻轻地说。
“那叫进化吗?”玛丽在本的后脑勺亲了一下,“你很想变成人鱼吗?”
“想!”本坚定地说道,“但是我舍不得你们。我们一起做人鱼吧?”
“我们年纪都大了,已经不行了。”玛丽又亲了本一下,“但是你想做什么我们都支持你,知道吗?”
“嗯!”本重重地应道,双眼在黑暗之中异常晶莹。
不知过了多久,本突然问道:“坏人什么时候会死光?”
托里无声地笑了笑,“也许明天,也许永远不会。”
角斗场人声鼎沸,托里带着玛丽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偏僻的位子。猎人、机械工人和妓女挤在下层看台上,人头攒动,不时发出尖叫或叫骂声,汗味与劣质香水的气味混杂成一股奇怪的味道弥漫在角斗场中。而上层看台则用玻璃帷幕包裹着,其中窃窃私语的是那些住在城市顶端的贵族,乐队在他们的周围弹奏着节奏欢快的曲子。
这是一年仅有四次的盛会,也是人们仅存的娱乐之一。
在角斗场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透明水箱,还没装水,只有座座假山伫立在其中。
“你以前也坐在那上面?”玛丽指指上层看台,“感觉怎么样?”
“差不多。”托里搂住玛丽的腰,“不过我们那边是左右分隔的。那时候每次角斗我都会异常兴奋,但是现在……”托里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现在我们不是过得挺好的吗?”玛丽把头靠在托里的肩上,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没错。”托里笑了起来,“要不是那时候你收留了我,我早就被扔到海里喂鱼了。快起来,元老院的人来了。”
玛丽抬起头,上层被玻璃包裹着的看台上,穿着暗红色袍子的元老们陆续就坐,乐队缓缓停下演奏。
“请安静。”坐在中间的元老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下层看台上瞬间平静了下来,然而依然有尖锐的口哨声不断响起。他接着仿佛为了展现威严似的,说了一大段半勉励半威胁的话,然后,角斗开始了。
“首先是比武审判。”裁判司司长接过麦克风。警备队把一批大约十人的犯人押送到正中央的水箱前,打开第一个人的手铐与脚铐,胡乱地给他套上呼吸面罩,然后粗暴地把他推进水箱,锁好门。那是一个瘦弱的中年人,头发纠结油腻,托里仿佛可以看到面罩下那充满恐惧的眼神,他畏缩地拿起地上的一柄叉子,然后缩到水箱角落。“你在这座城犯了罪,在这个时代,我们没有多余的食物来养活你,但只要你能拿起地上的武器,战胜面前凶猛的食人鱼,证明你的勇敢与价值,那你就可以作为猎人继续在这座城生活。”司长对着水箱中战战兢兢的犯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开始吧。”
水箱底部缓缓打开了一个口子,清澈的海水从口子中涌出,渐渐淹没至犯人的胸口,而同时,一条有着狭长柔软的身子以及满口利牙的鱼也从口子中窜了出来,鱼的头上还有一根巨大的刺。“棘刺虎口鱼!”有人叫出了鱼的名字,看台上的人们开始尖叫鼓噪,而犯人顿时一缩,惊恐地扔下叉子,转过身想要爬上水箱,脱离海水,然后毫无意外地掉了下来,在水中不断挣扎,大量的气泡从面罩两边冒出,惹得观众哈哈大笑,嘲讽声不断响起。
食人鱼漫无目的地游了两圈,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然后突然冲向那可怜的犯人。看台瞬间安静下来,全场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下一刻凶残的搏杀。犯人仿佛感受到了场外的气息,停止了挣扎,扭头向角斗场中央看去。他的眼罩印出了食人鱼全速游来的身影,他却像是被吓呆了,只是下意识地举起手挡在了眼前。
鲜血如絮一般涌入海水,然后被稀释得无影无踪。犯人抱住手疯狂地在水中打滚,全然忘记了眼前的危险。食人鱼远远游开,然后又对着犯人加速冲去。然而这次那可怜的人没有任何准备,食人鱼的棘刺直直地刺入他的前胸,向后后退,又是一刺。他呆滞地看着在他周围游动的食人鱼,徒劳地伸手想阻止它,然而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染红了他周围的海水。他双手胡乱地抓着,然后频率越来越慢,从面罩中呼出的气泡也越来越少,最终缓缓倒地。而食人鱼则开始撕咬起他背上的肉。
托里看到有几个人在胸前划了十字。
看台上有人开始惊呼,有人尖叫,有人欢呼,然后嘈杂的声音渐渐汇聚成同一个声音。
“下一个!”“下一个!”……
“下一个犯人!”当角斗场被清理完毕,下一个犯人走入了水箱。
托里大声叫了几声,看到玛丽叫得满脸通红。他笑着紧紧搂住玛丽,又把目光投到大水箱中。接下来的几场审判都以犯人的死亡而告终,血腥味仿佛可以从水箱中渗透出来,将观众的感官无限放大,每个人都充满了狂热,看台上的气氛早已达到了高潮。
“接下来是对异乡人的审判。”裁判长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宣布道,“也许你们已经被流放多次,也许你们只是因为原来的城市被毁灭逃难而来,但是现在,在这里,你们将可能和自己曾经的朋友、恋人甚至亲人决斗,只有获胜的一方才能作为猎人在这座城市继续生活,失败者将继续被流放。开始吧!”
两个逃难至此的人被推进角斗场,这一次水箱中没有被注水。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小心地从地上捡起他们的武器,然后互相绕起圈子。
“快打啊!”“快开始啊!”观众愤怒的情绪高涨,有人捡起地上的螺丝或者小铁块向水箱丢去,将玻璃砸得砰砰直响。
场中的两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个人对着另一个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大吼一声向对方扑去。对方也冲上前去,用自己手中的叉子抵住来者的叉子。他们一动不动,将全身的力量都通过叉子压向对方。
“好呀!”“压过去!”观众们叫了起来。人与人之间真刀真枪、拳拳到肉的厮杀才是他们最愿意看到的。
角斗场中央,其中一人终于在力量上胜过了对方,将对方逼得直往后退。他继续逼近,而对方却在后退时摔倒在地,他趁机用叉子使对方的腰部皮开肉绽。而对方也抓住机会在他身上留下了三道血痕。鲜血洒在湿润的地上,留下点点暗红色的印子。两人大口喘着气,却依然不断地在对方身上制造着伤口。血腥与疼痛仿佛是他们的兴奋剂,他们扭打在一起,都可以从相互眼眸中看到自己的疯狂。
观众们又一次欢呼起来,口哨与尖叫此起彼伏。而上层看台上的人也都站了起来,激动得挥舞着双手。
但托里却在此时想起了三年前他的比武审判。他的对手是他曾经最要好的朋友,他们曾一起在故乡学习打闹,在城市毁灭时也互相帮助着来到了这里,然而一次比武审判却让他们反目成仇。那时的他们想必也如场上的两个可怜人一样疯狂地扭打,他仍能记得那时好友眼中隐藏在疯狂与恐惧后对生的渴望,而他相信好友看到的自己也拥有那样恐怖的眼神。
他看了看身边的玛丽,感觉稍微好受了一些——毕竟他又拥有了可以依赖与眷恋的人。
激动中的玛丽仿佛感觉到了托里的目光,她转过头对着托里,微笑地想说点什么,却突然低下头干呕起来。
他们提早离场去检查身体,检查结果几乎让托里高兴得跳起来——玛丽怀孕了。
托里靠着护栏,静静地看着久违的天空。每一次来到避难所顶端,他都感觉自己无比接近上帝,仿佛再上一步,那阴云之后便是天堂。
天上依然是永不停息的风暴,雨点不断变换着方向打在人们身上,或远或近的雷声也持续响起,不时有闪电从天空划过,仿佛一柄利剑划破了天空,露出后方光辉璀璨的天堂,但光芒消失后天空依然被乌云笼罩。海面上波涛汹涌,总有海浪拍打在平台上,溅出漫天的水花。
平台上挤满了人,不断有人因为风雨或海浪而惊叫连连,却没有一个人离开。
“托尼,原来你在这里。”托里抬起头,见到老亨利好不容易挤开人群走到他的身边。“真不容易啊,你倒找到了个好位置。”老亨利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气喘吁吁地抱怨着,“给我腾个位子。”托里勉强往一侧挤了挤,老亨利立刻填补了这个空隙,然后他习惯性地想要摸出烟斗,却发现火柴早就跟着衣服一起湿透了。“该死的。”他暗自骂了一句,然后恨恨地把火柴扔到海里。
“试试这个。”托里笑了笑,掏出一根木棍一样的东西,取下一小截递给老亨利。
“你们年轻人的东西。”老亨利哼哼着,还是把它扔到了嘴里。
“多嚼嚼,不比抽烟差。”托里也取了一截丢进嘴里,做出一副享受的表情。
老亨利整张脸都要皱了起来,一口把嘴里的东西吐到海里:“吃不惯啊。”又掏出烟草陶醉地嗅着。“金发的玛丽呢?我可挺想念这姑娘的。”他突然问道。
“怀孕了。”托里不由得绽开灿烂的笑容,“一定会是个可爱的孩子。”
“你这哪有当爸爸的样子。”老亨利摇着头,“你可别冷落了本,别忘了我可是他的教父。”他深深地嗅了一口烟草的香味,才念念不舍地放回兜里。
“怎么可能,我也很喜欢本的。”
“那就好。”老亨利拍拍托里的肩,“他还是很希望成为人鱼?”在得到托里肯定的答复后,他叹了口气,“你怎么想?”
“既然他这么希望,那就努力达成他的愿望吧。”托里抬头怔怔地看着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雨滴,“我们都没有走过那条路,到头来也只能躲在这些名为城市实为避难所的地方苟延残喘。”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烦恼与忧虑都吐出,“让他去见识一下更为广阔的世界吧。”
“你也还年轻,不如陪本一起去?”老亨利还是把烟斗掏出来叼在了嘴里。
“我从前一座城市逃生后才知道世界有那么大。”他把口中咀嚼着的东西吐掉,“但我年纪也不小了,还受过那么多的伤,基本没希望了。”他说着把衣服撩开,露出背上层层叠叠的伤疤——那是他曾经在海上漂流时不断与死亡作斗争的证明。
“他自己的路就让他自己去走吧。”老亨利又把烟斗塞回了口袋,没有烟他就浑身不自在。
这时,平台的中央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他们回头望去,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只能看到一排巨大的十字架从中央出现,然后向着他们这边移动,每个十字架上都捆绑着一个赤裸的人。托里知道,那些就是今天要被流放的犯人。
“这还真是个好位子。”老亨利哼哼着,激动得拿出烟斗。从他们的位子可以清楚地看到元老院和裁判司的人以及那些即将被流放的可怜人。
一名元老抬起手向下压,平台上的喧哗声瞬间停息。“他们偷窃,抢劫,强奸,破坏了城市的和平,他们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却想要逃避审判。今天,我们将要把这些敢于破坏城市秩序、威胁城市和平的家伙驱逐出去!”他大声喊道,尽管风雨交加,但声音还是传遍了整个平台。
“赶出去!赶出去!”人们大声地喊着,声音汇聚在一起,如潮流一般拍打着十字架上的犯人。
“而他们,”那名元老指向另一批眼神绝望的人,“他们是异乡人,尽管我们可怜他们,但是我们没有足够的食物,他们也没法证明自己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猎人,所以,你们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赶出去!赶出去!”人们又一次高声呼喊。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托里对着老亨利摇了摇头,“这座城市让我看清了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不过我也讨厌那些不劳而获的家伙。”
“赶出去!赶出去!”他也跟着大喊起来。
“我现在宣布,”元老转过身对着那些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而脸色苍白的人们说道,“你们将被流放。”
犯人中有人开始哭喊,祈求获得原谅;有人破口大骂,却被周围的人以更恶毒的语言骂了回去;有人开始哭泣,有人则直接晕了过去。
警备队将犯人从十字架上解下来,把他们和异乡人一起押到平台边几条随着波涛起伏不定的小船上。船与船之间不断碰撞,船上的人不由得互相恐惧地抱在一起。
“希望下一座城市能收留你们。”元老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有几个人也跟着元老划了个十字,然而更多的人则兴奋地吹起了口哨。
小船慢慢驶离平台,在大海上摇摇晃晃,一个大浪打来,几艘船立刻翻了。船上的人在水中激烈地挣扎着,看得平台上的人尖叫连连。
却在这时,水中突然冒出几个人影,他们把翻倒的船扶正,又把落水的人推到船上。接着,他们又在水中推着船向平台游了过来。
“他们是人鱼!”平台上有人叫道。那些水中的人有着青色的头发,而偶尔露出的上半身则隐约覆盖着鳞片。
“不要过来!”有人叫道。
“你们这些人类的叛徒!不要再来干涉我们的事情!”有人把手边的东西扔向人鱼。
“对!不要干涉我们自己的事情!”更多的东西被扔向人鱼,同时也有人开始咒骂起来,而小船上的人则只是哆嗦着,用乞求的眼光看向人鱼。
人类对着人鱼怒目而视,而人鱼只是沉默着,静静地看着平台上的人类。仿佛只过了几秒钟,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人鱼们转过身,推着小船游向远方。
大雨中,托里似乎看见人鱼的嘴一张一阖,好像在唱着某支悠远的歌。
托里才换下潜水服,就有一个猎人慌慌张张地边喊边穿过大厅,“操作室有人疯了!他把所有闸门都打开了!城市要毁了!快去逃命啊!”他正喊着,大厅突然一阵摇晃,他一屁股坐到地上,然后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
“快去抢潜水服!”有人喊道。
大厅里的人顿时慌了神,人们杂乱无章地向着潜水服存放处挤去,托里也夹在人群中趁着混乱抢到了一套潜水服,然后又随着人流向下方他们平时的出入口跑去。
又是一阵摇晃,顶上的灯光忽明忽暗,不断有吊灯和墙上的小东西向下砸。托里紧紧抓住身边的扶手,然而手中沉重的潜水服却掉到了下方的人群中。不断有人从楼梯上惨叫着坠落,托里一咬牙,仍旧跟着人流向出口跑去。托里看到跑在前面的人已经快要跑到出口了,却在这时,大水猛地冲了进来,将前方的人打翻在地。有几个人几乎都快穿好潜水服了,然而潜水服的重量却压得他们几乎没法站起来,他们在潜水服中激烈地挣扎着,嘴巴鼻子里冒出一连串的泡泡。有人继续从他们身边跑过,却没有一人去拉他们一把。
水位渐渐升高,突然有人大叫起来:“快关紧急闸门,让水进来得慢一点!”
“你疯啦!”有人跳起来狠狠打了他一拳,“关了闸门我们怎么逃命!”但还是有人打碎保护栓,拉下了把手。通道中一连串的紧急闸门缓缓落下,却还是有人冲了进去,希望在闸门落下之前逃出。
闸门缓缓落下,不断有人跑进去,然而,在即将彻底关闭时,里面的人惊叫了起来——他们的前方和后方都被闸门关死了。
托里看看自己身上的装备,像是突然醒悟过来,转身就往上跑去。后方吵吵闹闹,有互相争执打骂的声音,也有被困在紧急闸门里的人敲打闸门的声音。他逆着人流跑了上去,在住宅区门口看到了手足无措的玛丽和本。玛丽的肚子已微微隆起,她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拉着抱着一个铁皮海星的本,仿佛人群中的一块礁石。
“快!跟我来!”托里一把背起本,然后拉着玛丽向着一扇小门跑去。小门已经被暴力破开,显然已经有人使用了这条小道。
他们进入小门,托里把门勉强关上,外面嘈杂的声音顿时被隔绝在外。
托里转过身,喘着气凝视着玛丽,用力拥抱了她,然后蹲下来盯着本的眼睛,“本,你还想不想成为人鱼?”
本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玛丽,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用低微的声音说:“想。”
玛丽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托里舔了舔嘴唇,抚摸着本的脑袋,“大声点,让妈妈也听见。男子汉要学会坚决!”
“我想成为人鱼!”本抬起头看着托里,大声地回答道。
“不要……”玛丽喃喃地说着。
托里站起身搂住玛丽,用力地嗅着她发间的香味,“只有变成人鱼,才能确保本能逃生。”
“但是,手术的时候很痛苦,我怕……”
“本有这个决心,一定没问题的。我们走吧,趁现在去做手术。”他说着松开玛丽,拉起本和玛丽的手狂奔上楼。
“这边!”爬到某一层,托里突然踢开一边的门,冲了进去。这层楼的人几乎跑光了,地上凌乱地散落着各种工具仪器的残骸。
“你是要……”玛丽似乎明白了托里的目的,满脸惊慌地看着托里。
“快来!”托里叫道。他们七弯八拐地来到一个房间前,托里把本放下,一脚踹开门。房间里面是几台巨大的仪器,一扇门通向里面的一个隔间,通过一边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隔间里面的情况。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在匆忙地收拾东西,愣愣地看着闯进来的三人,然后大叫道:“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托里冲上前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给我儿子做手术!”他恶狠狠地低吼道。
他打量了一下托里,叫了起来:“你这下层的贱民……”他还没喊完,托里就掏出一柄匕首抵住他的喉咙:“做不做?”
他的喉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仔细瞧了瞧本,然后满脸堆笑,“他……他太小了,很容易失败。”
“你别管!做不做?”托里的匕首在他的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
“我做我做!”他立刻点头,“我现在就去准备仪器。”
“重新拿一块原石。不,拿纯度最高的原石!”托里说完,盯着他看了一会,缓缓退后,看着他开始忙碌,才慢慢放下匕首。托里收起匕首,转过身,看着本问道,“本,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想要成为人鱼吗?”
“想!”本毫不犹豫地答道。
“手术的时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别做了!”玛丽突然一把抱住本,满脸泪水,“好不好?我们一起逃出去!”
“我要成为人鱼!”本对着玛丽坚定地点点头。
玛丽一个趔趄就要晕倒,托里抱住玛丽,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对着玛丽轻声说道。
玛丽推开托里,紧紧抱住本,仿佛这样他就会改变主意。
“准备好了!”那个研究人员跑过来对着托里谄媚地笑道,“可以进去了。”
“走吧。”托里深吸一口气,掰开玛丽的手。
“妈妈,托里,再见。我爱你们。”本轻轻地说道,然后推开隔间的门走了进去。
“躺到那张床上,放松,什么都别想,对,就是这样。”那人用麦克风对着本说道,“过会手术结束你就直接从那边的池子里走吧。”
托里看到隔间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水池。那应该就是通向广阔海洋的通道吧。他想。
那人拉上玻璃的窗帘,对着托里说道:“原石放射性很强,手术时不要往里面看,不然你可能会局部变异。”然后他搓着手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吧。”托里闭上了眼睛。
那人回到仪器前,按下开关。透过窗帘,玛丽可以看到隐约的蓝光。“手术会自动进行,等光消失了就好了。”他转过身拿起收拾好的东西,“那个……我先走了!”他不等托里回答,转身就跑。
“我的儿子!”玛丽突然大叫起来,对着托里又抓又咬,“你走开!我要去找我儿子!”
托里默不作声,只是紧紧地抱着玛丽。
城市仍旧不断震动,不知过了多久,托里发现透过窗帘的蓝光渐渐消失了。他放开了玛丽。玛丽立刻打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她只听到了“扑通”一声。
“本——”她抱住托里大哭了起来。
城市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托里拉着满脸泪痕的玛丽继续向上狂奔。
“停下!”托里一把拉住发愣的玛丽,看着前面少了整整一层的楼梯咬牙切齿,“一定是先跑上去的人干的!他们不想让我们抢走他们的逃生机会!”
“我们怎么办?”玛丽一把抱住托里轻声呜咽起来。
“没事。”他拍拍玛丽的背,“我们一定能逃出去的!”他拉起玛丽继续寻找起其余的楼梯,然而那些早就跑到上层的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破坏楼梯的决定。
“怎么办?”玛丽手足无措地问托里,眼里满是慌乱。
“别急,让我想想。”托里刚说完,只听到底下传来一阵低沉的响声,整座城突然倾斜了一点。托里一把抱住尖叫中的玛丽,吻着她的额头安慰道,“没事,大概还有一段时间。”他看了看周围,突然叫了起来,“有了!我们走!”
托里拉着玛丽又往下跑去,边跑边叫道:“我们去坐货运升降台!”
他们沿着回旋的楼梯往下跑,穿过惊慌的人群和满地的狼藉,又沿着狭窄的紧急通道跑了一段,终于在城市又倾倒一次后来到了平时堆放猎物的房间。然而此刻房间已经充满了人,人们互相推搡着,叫骂着,都希望能挤到升降台上。托里拉着玛丽就想往里挤,却被前方的人打了回来,额头都被打伤了。
升降台又一次满载着人升起,人们紧紧地抱着四角的吊绳,但还是有几个人被挤了下来,惨叫着砸在人群的头上。然而又是一阵轰鸣,城市倾斜得更加厉害了,更多的人掉了下来,而墙壁上的灯却在几次闪烁后熄灭了。
“断电了!小心平台砸下来!”有人凄厉地喊道,托里接着就听到一阵尖叫,然后是重物砸中肉体的声音和砸到地上的“哐当”声。惨叫声和哭喊声响了起来,人群开始慌乱,有人跑出房间开始寻找别的出路。
红色应急灯被打开,托里可以看见升降台附近有满地的血肉碎块。玛丽转过身就开始呕吐,托里的胃也一阵翻腾。
“快来,升降台可以用人工动力!”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人们又开始向平台上挤。
“快去几个人操作啊!”然而人们依然只管往平台上挤。托里带着玛丽挤了几次,却发现完全没法挤进去。
“别试了,托里。”玛丽拉住他的手,“至少我们还可以死在一起。”她抱住托里,踮起脚尖向托里吻去。她的胸部和微挺的肚子抵住托里,却让托里下了个决定。他疯狂地吻着玛丽,然后一把推开玛丽,大声喊道:“我来操作平台,但你们必须让我妻子上去。”
“托里!”玛丽尖叫起来,“不行!我们一起走!我已经失去了本,我不能失去你!”
“听我的,玛丽。”他看向人群,却发现人们此刻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我也来操作!”“让我女儿上去!我也去帮忙!”又有几个人喊出了声,在其中他听出了老亨利的声音。
“走吧。”他扯着哭闹着的玛丽走向升降台,然后把她推了上去。“请帮我拉着她。小心点,她怀孕了。”他对着玛丽旁边的两个男人说道,看到他们点了头,一左一右抓住哭叫着挣扎的玛丽后,才轻轻对她说,“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我爱你们。”
玛丽抬起头,停止了哭闹,怔怔地盯着他看了一小会,然后抿了抿嘴唇,抽噎着说道:“我会的,我会告诉我们的孩子,他的爸爸是个负心汉,扔下我们就走了。”
托里笑了,笑得很灿烂:“好的。那我去了。”然后他对着平台上推来挤去的人们,用低沉却清晰的声音说道:“要是你们让她掉下来了,”他展开一个笑容,“别怪我。”然后他和其他几个人走向升降台一旁的绞盘,向双手各吐了口唾沫,对着老亨利点了点头,大喝一声开始发力。
铁索“叮叮当当”地响着,带动升降台缓缓向那上方的新世界升上去。
“托里!”他听到了玛丽的叫声,手中却没有停顿。“托里!我爱你!”他笑了笑,更加卖力地转动绞盘。
当他们把第二波人送上城市顶端时,城市就已经彻底倾斜站不住人了。剩下的人有的大声叫骂,有的跑了出去想寻找别的出路,托里和老亨利则顺着坡度滚到了一个角落。而此时,连应急的灯光都熄灭了。
“我的烟斗掉了。”老亨利哼哼着,惋惜地说道,“我那老伙计陪了我好多年了。”
“也没多久了,忍一忍吧。”托里揉着酸痛的手臂。
“是啊。反正我也活得够久了。”老亨利大声咳嗽了几声。
“希望他们能顺利。”托里仰望着那仿佛直入苍穹却把他们牢牢困在其中的城顶,“说起来,我还真没有仔细看过上面呢。”
“过一会就不一定是上面了。”老亨利摇摇头,“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非要在这如同监狱一般的地方活着。”
“不知道。”托里回答。两人随即陷入沉默。
托里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似乎睡着了,然后沉重的压力落在了身上,让他全身剧痛。他想大声喊叫,想呼吸,却被周围无处不在的水呛了一口。但他此刻却突然觉得无比温馨,仿佛身处于羊水的包围。
他似乎听到有歌声传入耳中,像是摇篮曲一般宁静,然后他感觉到身体被推动。他知道是人鱼正在尝试着救他。是本吗?他突然有一个疑问,却不在乎答案。他只想继续在这歌声中,在这羊水中睡觉,美美睡上一觉,醒来后就可以看到母亲亲切的笑容以及蓝天白云。
快乐吗?那就睡觉吧。他对自己说,然后意识也随着这温馨的感觉慢慢消散。
在他彻底沉睡前的最后一刻,他第一次听清了人鱼的歌声——那是一首挽歌。